餐桌上,不知道是临时加菜还是厨师已经知道鹭青今天要回来,满桌都是合乎鹭青口味的菜系,并且还有她最爱的那道荔枝肉。
鹭青将餐盘推了推,方便想要为她夹菜的老太太,抬头问坐在她对面的陆恒,“爸,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
陆恒当然不会告诉鹭青,她打小便很信任的秦叔叔,现如今的人事部老大秦远一开始就告诉他了,毕竟一个是现在的老板,一个是老板的女儿,任谁都知道要听谁的话吧。
要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能瞒那么久?
还有,如果不是他差了一手,估计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真以为变个装,别人就不认识你啦?
真是在国外呆久了,觉得别人都长一个样,只靠发型认人。
陆恒放下汤匙,将汤碗推到鹭青面前,然后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假契机。”
“就,你清江源那套房子不是一直没人住嘛,我之前一直让小周帮忙打理的,最近这阵子用水量特别多,警察打电话来问是什么原因,这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啊,鹭青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在国外这种事情非常多见,很多碎尸案都是因为用水量异常被发现的,于是点了点头,信了。
陆恒趁热打铁,继续道:“既然你回来了,早些去华陆上班也好,我早就想退休了……”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公事,很倒胃口知不知道?”
老太太斜觑了他一眼。
于是父女二人立刻闭嘴,专心用餐。
晚餐后,老夫妻两人手挽手散步去了,鹭青同陆恒进了二楼书房进行父女谈判。
陆恒坐在书桌后面,“鹭青,你有没有因为我把你叫回国,把辛辛苦苦耕耘出来的海外事业部拱手让人,埋怨爸爸?”
“爸,你别忘了,海外事业部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它是独立的子公司,我和妈妈创立的Conna则是它最大的股东和受益人,后面无论是谁负责海外事业部,都是在为我打工罢了。”
陆恒笑了下,他女儿是什么性格,怎么会让自己受委屈呢?
“鹭青,我想我需要告诉你,我让你回国接手华陆的真正原因。”
陆恒打开书桌的抽屉,犹豫许久,深呼吸一口气将他看了许久的报告抽了出来,递给鹭青。
他看着鹭青拿着报告的手逐渐颤抖,缓缓道:“胰腺癌,爸爸也没有想到,华陆做了二十多年的药,最后自己患上癌症之后,竟然是这么一个无药可以的癌症。”
鹭青仔细地看完报告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报告,抬眼看向陆恒:“医生怎么说?手术什么时候做?这个位置好切吗?”
陆恒正伤感着呢,被鹭青冷静的三连问得一愣一愣的,他嗫喏着答道:“手术定在半个月后。”
随即又是一阵难过,“青青,爸爸都得癌症了,你怎么看起来没有很伤心。”
“……我也没有想到,您能这么幸运,竟然是内分泌瘤。”
鹭青刚看到报告的时候,感觉耳朵瞬间听不见声音了,等她仔细看完报告之后,才发现陆恒得的是pNET,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一种远比胰腺癌要温和得多的肿瘤,且分化良好。
陆恒没想到鹭青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眼神躲闪两下之后,继续道:“反正我做完手术需要修养,没有一年半载的养不好,而且我都五十五了,该退休了。”
鹭青一直知道华陆的担子早晚要落到她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她想了想,同陆恒道:“陆总,我们各退一步,您养病期间,我可以代管华陆,等您修养好了,您再接手,我呢,再玩两年。”
陆恒厉声道:“关鹭青,你当总经理交接是过家家呢?接下这担子,就要稳稳当当得做好,你未来是整个华陆的主心骨,没有任何一个员工会信服一个三心二意懒懒散散的当家人的,而且你以为华陆现在的境况很好吗,像是你小时玩的那什么挂机游戏,每天躺着都能净赚,时代变了。”
鹭青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道:“陆总,我知道,你又要说,华陆一直是万年老二,上头被万瑞压着,下头墨翟又争又抢,前面老虎后边狼。”
“知道你还这么懒散,一点危机感没有的吗?”陆恒伸手点了点,“再过两周就是华陆三十周年庆典,我会帮你坐稳了总经理的位置,之后再去手术。”
“不管我坐不坐得稳,您都得手术。”鹭青一阵见血道,“不会是因为您害怕手术才拖到现在吧?我记得四月底的时候您就催我回国了。”
“嘿,你——”陆恒又被气得一梗,呼了呼气才继续道:“销售部你呆了一个月了,大概情况都了解了吧?”
“差不多知道。”鹭青点点头,“一部的部长和骨干都是多年的老员工,可靠,但是积极性低,销售额逐年下滑,新老员工之间因为客户竞争有些龃龉,所以才有了上次新员工泄露报价的事情;二部都是近些年才加入公司的,年轻力壮,竞争意识强烈,但是为了急于促成,让了很多利给代理商,并且经常性做一锤子买卖,很不稳定;其他各地分公司办事处的情况也大差不大。”
陆恒点点头,“我看你在销售部也呆得差不多了,剩下大半个月,你去事务部呆一阵子吧,那边的的问题也很严峻。”
“我大概知道,裙带关系、巧立名目、贪污腐败。”鹭青抬头看向陆恒,“陆总,您手腕一向强劲,怎么,这些暗地里的草不挥起镰刀除一除啊?”
陆恒惊讶于鹭青竟然知道这么多,很是欣慰,“我不太方便;另外,青青,这是留给你的磨刀石。”
陆恒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他是家族里唯一一个又近视又老花的,不论是近八十岁的老太太,还是整天研究鱼饵的老爷子,一双眼睛视力都好的惊人
甚至埋头实验室几十年如一日的关琼华,都不近视。
“对了青青,程家那边抛了桃枝过来,程景煜那小子你觉得怎么样?我看他家世顶尖,人品嘛也还过得去,和程家结亲的确是条好路子,有了程家的助力,那些暗处的牛鬼蛇神终究会忌惮些的。”
陆恒回想起前两天,凑巧遇见程老爷子同其孙子程景煜,收到老爷子亲手递来的寿宴请帖,言语交谈间,几乎是明着希望结交两姓之好。
“我觉得不怎么样。”鹭青果断道,她本来回老宅就是想和说这件事情的,中间被陆恒的病案报告吓得不轻,才把这事儿忘到一边了。
“你不是在英国的时候,和那小子处过吗?怎么,不合适啊?”
陆恒神色有些看好戏的样子,他受够了整天被鹭青戳心窝,终于让他抓住机会了。
鹭青回想起在英国时同程景煜相处的那些日子,顿感恶心,“不合适。爸,我不会联姻的,更不会和他联姻。”
陆恒见鹭青确实对程家那小子没什么特别感情,也没有联姻的想法,就算了,他可不是那种豪门电视剧里的爹,他和琼华是自由恋爱,又怎么可能逼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联姻呢。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鹭青的肩膀,“独自一人在华陆站稳脚跟,并不容易,青青,你可要加油啊。”
鹭青发现陆恒虽然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身材,但的确苍老了许多,眉头的纹路格外深重。
她点点头,说:“我会的,陆总您也要加油,关琼华女士今年要回国了。”
陆恒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白了她一眼,“我知道,要你说。”
鹭青挑眉,“您怎么知道,琼华女士现在可还在实验室里闭关呢,都两个月没跟我打电话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有眼线,她们实验室的那个投资人……”
“所以,陆总,秦叔叔是不是也是你的眼线。”鹭青继续问道。
“那当然——”陆恒脱口而出,随后才发现又被套话了。
*
鹭青回到阔别已久的卧室,发现除了换了新的壁纸、窗帘和地板,其他的一切仍维持着她每次匆匆出国时的原貌。
墙壁上贴着摇滚乐和赛车的海报,斗柜上摆着的是她拿下第一枚拉力赛冠军时的庆功照。
当时陆恒知道她玩赛车时,简直要气炸了,严令禁止,打了无数个电话与同样在欧洲的关琼华女士聊教育问题,然后就被关琼华女士怼了回来,不过他始终是不喜欢鹭青玩赛车的,没想到他竟然将这张照片保留下来。
房间内燃着助眠用的薰衣草香薰,淡淡的味道,令人安心。
鹭青双手推开连接露台和卧室的两扇折叠玻璃门,缓步走到阳台上,眺望着她少女时看厌的景色。
庭院里的苹果树已经长成庞然大物,树下的杜鹃应当是老太太这两年新种的,另一边还有很大一丛绣线菊。
与她记忆里大不相同。
一弯上弦月盈盈地勾着苹果树的树梢,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