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天空的橘色也更深了些,像被泼了半罐融化的金箔。
这里的夏夜比国内要凉快些许,海风带着太平洋的潮气漫过来,卷走了白日最后一点燥热。
可此刻,她却并不觉得凉快——
男人的目色像被夜色淬过的火,明明灭灭地落在她的眼眸里。
刚被海风吹散的热度,又悄悄爬上了她的耳尖。
她偏过视线,忍着笑意问:“那你想怎样?”
叶温臣微微倾身,淡淡的酒气混着潮气满了过来。
他的目光从她颤动的睫毛挪了挪,滑到她微抿的唇瓣上。
唇瓣红润柔软,像刚剥壳的荔枝肉,裹着层薄而透亮的水光。
他上前,带着微凉的潮气的指腹,轻轻托住了她的下颌。
“想让你连本加利的还回来。”
她刚想说话,唇角已被他带着凉意的指腹轻轻擦过,那点微凉混着他眼底的灼热。
她的呼吸变得滞涩了起来。
唇瓣下意识地抿了抿,在他的指腹上又不经意地蹭了蹭。
痒意更重。
他的指腹顿了顿,别开手的一瞬,他俯身下来。
唇瓣间的距离不过寸许,酒气与海风缠在一起,酝酿成网。
就在两人鼻尖相抵的一瞬——
艾琳端着一大杯精酿啤酒走过来,扬声道:“光喝酒多没意思,吧台那边在玩游戏,一起去吧。”
叶温臣一顿,眼底的灼热迅速敛去,只余下一点被打断的无奈,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她回过神,耳尖的红还没褪尽。
海风带着远处烟火的气息漫过来,吹得她清醒了几分。
“去吗?”他低声问她。
她“嗯”了一声,理了理裙摆,““听艾琳的意思,好像很热闹。”
艾琳已经踩着人字拖跑了好一段距离,转头招呼他们:“快点来,迟到的人要罚酒。”
过去的时候,吧台周围已经围了圈人,木质吧台上摆着个空酒瓶,瓶身上还沾着片没掉的柠檬皮。
穿花衬衫的调酒师正举着手机录像。
镜头里,戴牛仔帽的大叔红着脸跟邻桌女士说完话,引来满场哄笑,连他自己都挠着头笑了笑,顺手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大口。
调酒师用擦杯布擦了擦瓶身,笑着向他们解释规则:“很简单,我们轮流转这个酒瓶,瓶口最终对准谁,谁就得在‘真心话’和‘大冒险’里二选一。”
他指了指吧台上散落的卡牌,每张牌上都印着不同的图案:“选真心话的话,就得抽一张‘问题卡’,必须如实回答;选大冒险的话,抽‘任务卡’,不管多离谱都得照做。”
他话锋一转,举起手里的啤酒杯晃了晃,“要是不想回答或完成不了,就得连干三杯我们这儿的特调精酿,一杯顶平时两杯的量,可别想耍赖。”
酒瓶在吧台上已经转了三圈,玻璃面反射的霓虹光随着旋转的弧度甩出模糊的光带。
时念卿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吧台下沿,视线跟着酒瓶的轨迹轻轻晃动,直到那抹透明的弧度慢慢停稳。
瓶口微微上扬,恰好对准了她的胸口。
她无奈地弯了弯唇,对叶温臣轻声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大好。”
叶温臣拢住她的肩,几乎将她半护在怀里:“没关系,有我在。”
“哦!是这位漂亮小姐!” 调酒师吹了声口哨,把两叠卡牌往前推了推,粉色牌面印着歪扭的 “真心话”,蓝色牌面画着个跳脱的箭头,“选一个吧?”
她的目光在两叠牌之间转了转,最终还是落在了粉色卡牌上。
大冒险的任务多半是些抛头露面的举动,比起在众人面前做些尴尬的事情,回答问题似乎更容易应付。
她展开卡牌,上面的英文字迹龙飞凤舞,是用红色马克笔写的:“你前男友有没有做过让你至今想起还会心动的事?”
叶温臣离得很近,扫到问题的一瞬,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了收,指节泛出一点青白。
怎么会是这个问题。
时念卿一顿,卡牌边缘在掌心硌出浅淡的红痕。
艾琳也注意了过来,看到卡片上的问题,向她解释:“国外相对开放许多,这种问题很常见。”
她用胳膊抵了抵叶温臣,玩笑道:“叶总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时念卿沉默了一瞬,道:“抱歉,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接受惩罚。”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说完,她伸手就要去拿吧台上那杯精酿,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杯壁,就被叶温臣按住了手背。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拿起酒杯,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滚动,留下一道利落的弧线。
一杯饮尽,他转头对调酒师道:“还有两杯。”
艾琳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叶总这是要替太太把惩罚全包了啊?好帅!”
调酒师反应很快,立刻又倒了两杯精酿放在吧台上,泡沫细腻地溢出来,顺着杯壁缓缓流下。
叶温臣拿起第二杯,依旧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她知道叶温臣的酒量不算差,但这样猛灌下去,肯定会不舒服。她伸出手,想按住他拿第三杯酒的手,却被他轻轻避开了。
“没事。”他低声说,声里已经带了点酒气,却依旧清晰。
他仰头喝到半杯,她伸手抢过。
杯口还沾着他的唇温,冰凉的玻璃壁被她攥得发白。酒液晃出大半,溅在她手背上,带着泡沫的凉意顺着指缝往下淌去。
“别喝了。惩罚是我的,该我来。”
说完,她学着他刚刚仰头喝酒的架势,杯口凑到唇边,猛地灌了一大口。
精酿的苦涩混着麦芽的微甜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带着刺喉的凉意直往喉咙里冲,她蹙了蹙眉,喉结用力滚动着,才勉强将酒液咽了下去。
或许是喝得太急,她的脸颊涨得通红,眼角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放下酒杯时,她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叶温臣替她顺了顺后背,“我帮你喝,好不好?”
她调整了一下,又拿起了酒杯。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还有一点,其实也没我想的那么难喝。”
叶温臣没再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的太太,看似温顺柔和,骨子里却藏着股不肯轻易认输的执拗,是一朵带刺的蓝白玫瑰。
他从没想过去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他看着她,忍着酒液的刺激,一点点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
想的是,过往那些他们错过的岁月里,她是怎样的。
她是否独自扛过了许多他无法想象的艰难处境,又是否在他不曾亲历过的许多时刻里,独自碰壁。
他不敢再去深想。
只是此后种种,他不会再让她独自荒芜。
他拿起桌上的温水,递到她唇边,“喝点水,会舒服很多。”
她自然地顺着他的手,张嘴喝了两口,舒缓了喉间的灼痛。
周围的喧闹还在继续,酒瓶又开始转动。
叶温臣拉着她的手,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酒吧后门的小巷里静得很,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笑语和头顶忽明忽暗的路灯。晚风带着点海的咸湿味吹过来,吹散了他们身上的些许酒气。
她问:“去哪里?”
他笑着,牵起她的手:“去海边透透气,那里的风景很美。”
夜晚的海滩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带着清凉的海风,温柔拂来。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有节律的声响,解压舒缓。
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远处的灯塔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为晚归的船只指引方向。
叶温臣忽而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海风有点凉。”
近处几个穿着泳衣的小孩正蹲在沙滩上,用小铲子堆着歪歪扭扭的沙堡,旁边还散落着几只塑料小桶,桶沿沾着湿漉漉的沙粒。
时念卿看着孩子们围着沙堡欢呼,忽然被那团金黄的沙堆勾了兴致,提议道:“我们也来堆点什么吧?”
没等他回应,她已经跑到附近的空地上,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细沙。
沙子从指缝簌簌漏下,带着海水的湿润凉意。
她笑着向叶温臣招手:“这里的沙子好软,能堆出形状!”
叶温臣笑着过来,看她先用手掌拍出一个椭圆形的沙堆,又捏起细沙一点点往上添。
“在堆什么?”他蹲在她身边,闻到她发间混着海风的清香。
“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忽然伸手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把沙,“帮我捡几个贝壳过来,要小一点的。”
叶温臣依言去捡贝壳,回头时看见她正用手指在沙堆上刻出两只长长的耳朵,才恍然明白——
她在堆兔子。
兔子的脑袋圆滚滚的,耳朵却歪向一边,她正用拇指蹭掉多余的沙粒,试图让耳朵更挺拔些,结果反而蹭塌了一小块。
许久以前的某个冬天,他也曾见过一只雪兔子。
穿着浅蓝色棉袄的女孩踮着脚尖,正把手里那只巴掌大的雪兔子往窗台上放。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一团团裹住睫毛,却执拗地仰着脖子,非要让雪兔子的耳朵刚好蹭到窗玻璃。
那雪兔子堆得实在算不上精致,脑袋是歪的,两只用树枝插的耳朵一长一短,眼睛是两颗黑纽扣,被她按得太深,几乎要陷进雪团里。
女孩敲了敲窗,对窗内哭得抽噎不止的少年说:“要买雪兔子吗?很便宜的!”
视线交错间,他对上女孩那双清亮的眼眸。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那一年,他十六岁。
从未想过此后的若干年里,他竟与她错过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