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国这地界属实不一般,不说地脉强弱,就单说这气候就是一绝。
冬日冷得飘雪,这夏日也热得出奇。
京城地处珩山东南,距离这熬人的暖风离开更是还需足足两月。
烈日当空,这会最是潮热的天。单是坐在屋子里头,就已经让人呼吸不畅了,更何况还要批阅些写得杂乱无章的奏折。
璇凰宫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婢女仆从们在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走,眼睛都时有时无的飘过一眼正中央的梧桐树。
但个个都避之不及。
“怀大人又被罚跪了呀?”
一个婢女端着冰,悄悄把头偏着,对旁边人说。
“可不是嘛,这个月第几回了,这天热得不得把人晒化了?听说了吗?陛下前几天又灭了一个家族。”
“是哪一家啊?最近天气热,陛下的脾气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端着冰冰的婢女好奇的凑过去问。
“敢议论陛下,你们俩不要脑袋了?”
银铃般的声音从耳畔划过,吓得婢女们一个激灵,赶忙行礼:“翠姑姑。”
“都说了别叫姑姑!”,苏起翠叉着腰给了小婢女们一个脑瓜崩,“知道陛下脾气上来了还不赶紧进去?耽误了我可保不住你们。”
婢女们一听大惊失色,赶忙恭恭敬敬地端着冰走了进去。
这日头愈发毒了,阳光争先恐后地钻过梧桐树层层的枝叶,要给这不听话的太医来上一记耳光。
“陛下,这一个时辰马上就到了,您怎么还不叫怀太医回来啊!”
她不敢拉楚映桐的袖子,只是把墨条磨的飞快。
“若是我叫醒了陛下,大概就不会让怀太医受罪了。”
这事其实也怪不得她,谁能想到李相和陛下聊江州旱灾竟到了天亮!
更没想到的是,陛下都要取消早朝了,李相偏是个精力旺盛的老头,坚持要上!
这才闹得她大热天杵在那都能睡着。
她满心都是愧疚,都没注意到手下的墨条狂乱的“舞姿”。
“都溅我衣服上了。”
楚映桐一把夺过墨条,在小翠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说,你怎么能在上朝的时候睡着了!你也想出去晒着是不是!”
小翠立马就佯装哭了起来:“奴婢无心之失,怎么能让怀因太医代为受罚。奴婢自请与怀因太医一同受罚!”
楚映桐听着哭声就头疼,使劲地揉了揉眉心:“好了,烦死了。把他拉进来。”
苏起翠这才同做贼似的晃,一路晃到了梧桐树下。
“怀太医,小厨房有碗荔枝膏,给陛下端去吧!求求你了!”
炽热的夏日连风都是夹着热浪的,吹进御书房的时候不免让人期盼落空。
楚映桐批奏折的手一顿,抄起身边的砚台就往门口砸过去:“谁让你进来的,滚。”
花香气的墨汁撒了一地,迅速侵入了门边人的白衣。
怀因默默地捡起砚台,用衣袖拭去地上残存的墨渍。
“近日日头愈胜,臣给陛下做了碗荔枝膏。”
怀因端着汤,靠近楚映桐的身边,热浪混着温和的药香,倒是消去了一些烦闷。
楚映桐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瞟到他那里,眉头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
但翻开新的一页奏折,上头凌乱的字迹不由得让她又一阵耳鸣。
“还在看什么?”楚映桐咬着牙扶着额,恨不得撕了这奏折,“放下就滚出去。”
可这怀太医好像没听到,自顾自地蹲下身来,乘起一勺荔枝膏,缓缓往陛下的嘴边送去。
清润的甜混着沁人心脾的香涌上来,饶是在如此燥热的时节,竟也让楚映桐缓下心来。
但凭这两口,就让好几份奏折都侥幸的过了关。
见楚映桐不再张口。怀太医这才起来,将半碗荔枝膏放在桌案上。
“错哪了?”
又是一份前言不搭后语的奏折,楚映桐暗压下心中的怒气,转头强颜欢笑得问道。
外头站着的小翠悄咪咪地蹲在门口,时不时往里头探,口中念念有词:“怀太医今天我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你了。”
这事吧说来也没那么严重,在小翠看来,还是因为今天太热了。
这天气一热,人的心也跟着外头的热浪走了。
今日早朝就是很好的证明。
何况早朝的大殿台下还站着一排排穿着红色衣衫的人,更是为这酷暑添了把火。
而且领头两个还在叽叽喳喳的叫唤。
“臣以为,若是不发放救济粮,江州这场干旱必起动乱啊!”左边站一白发苍苍老者,满头大汗,时不时瞄一眼上头。
而右边人稍年轻些,连头都不敢抬,目光坚定的盯着手中的玉笏。
“李兄此言差矣!如今北国对北境虎视眈眈,若是用于救灾,那将士的粮草岌岌可危,如何能保卫疆土?”
底下的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喘,有几个胆大的,还能偷偷用用余光观察一瞬殿上的女君。
可女君只是低头捏着手中精雕细琢的匕首,不曾抬眼。
看女君没有动作,下头的人吞了口唾沫挺直了腰杆,声音提高了大半:“粮草乃将士之根本,北国攻境,百姓流离失所,可谓得不偿失!”
“这北境将领已有三月不曾传信!难说是不是效仿当年苏家两兄弟!若是还运输粮草而无回音,你就不怕,赔了疆土又折粮草吗!”
李青明白台下众人都对苏家兄弟造反恨之入骨,看赵拓还没反应过来,越说越起劲了:“苏家之事造成多少损失!谁人不知!叛乱之下!民不聊生啊!”
说着便看向后头的众人。
谁知下头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好像这红木地上有什么东西黏住了他们的目光。
李相这把老骨头果然记性不太好,忘了咱们陛下现在是个听不得“苏家”二字的昏君了。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自请五马分尸之刑,唯愿陛下网开一面放李氏一族一条生路!”。
这装模作样地磕起头来,本来凭楚映桐和他的“交情”一下两下也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这三四下了都还没听见声。
突然,李相的双眼猛地一昏,扑通一声倒在了红木地上。
女君斜靠在软椅上,低垂的双眸被台下的喧哗声惊动,头脑才清明起来。
“这简直是困热交迫!”楚映桐在心里呐喊,眼睛悄咪咪地左右撇着身边两人。
右边绿衣侍女低着头,时不时地模仿起“小鸡啄米”。
“可恶李青,我非得把他送回临安老家!”
这样恨恨想着,眼底里闪过一丝怒意。
就这样一点怒意,一毫蹙眉,也能被台下这些观察入微的大臣们发觉。
大臣们就这样齐刷刷地跪下:“陛下,李相为澜国鞠躬尽瘁三十余载!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楚映桐这才发觉台下倒了个人,刚刚自己被热晕过去,完全没听见他们在讲什么。
至于这李相……大概是一把年纪还要逞能的后果吧。
她刚要差个人扶一把李青,就被左边的白衣拦住了。
只见白衣匆匆跑下台去,也顾不得其他,坐在地上搭起李青的脉搏。
“这位就是陛下身边那个,正当红的太医吧。”
“这大殿之上,竟敢拦着陛下,也真是仗着陛下这点宠爱,净干些杀头的事。”
“听说他其实是陛下的……”
下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重,吵得楚映桐本就燥热的心愈发的闷。
刚想说声闭嘴,就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陛下,李相大约是旧疾复发,拖不得。李相一心为民,只是一时失言,罪不至死。”
“臣恳切陛下饶过李相一命!”
他规矩的跪在那,洁白的衣衫遮盖住李相头流出的血。
颇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意味。
楚映桐眯了眯眼,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便敲醒了旁边睡觉的小翠。
她虽然不知道李相说什么了,有这么大反应大概也是些“大逆不道”的:“李相以下犯上,罚俸一年,以赈江州大旱。”
说罢不耐烦地招呼侍卫把李相抬走了。
大臣们皆已散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一片白衣,与暗红的地板格格不入。
楚映桐狠狠地踢一了脚太医,像是才得到了命令,太医才艰难地站起身。还没等恭敬地站稳行礼,就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谢陛下。”
他擦擦嘴角的血,又擦净手上的血弯下腰去扶搭楚映桐的手。
可陛下却没管他,自顾自的将手背在身后:“不必了,”她轻飘飘地开口,斜睨了太医一眼,嫌弃的神色毫不掩饰,“先把你袖子上那李相的血洗干净,再来朕的书房里领罚。
“怀太医啊怀太医,你可千万要哄好陛下呀,”想到未来的境遇,她的眼神都绝望起来,“不然,我们俩这颗脑袋,就要和你碗里的乌梅一样了……”
屋里头静谧极了,除了奏章翻动的声音还在凌迟着屋外小翠的心。
楚映桐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谢醴明明长着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眼睛,却总是空洞洞的,看不见里头究竟有什么。
看他神色冷淡、沉默不语的样子,楚映桐顿感无趣。
“下次记住了,不要让别人的血沾到你的衣服,”明明拿匕首挑着谢醴染了血的衣衫,眼神却缓缓落入怀因的脖颈。
无趣就找点有意思的事情。
看她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面庞贴近的那一刻,怀因的心也没多颤动半分。
楚映桐身上的白檀香侵袭着他的皮肤,好像将他包围在了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陛下,该诊脉了,”他冷静地从后头拿出药箱,拉住楚映桐的手。
楚映桐的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转而勾起唇。带了丝情欲的眼睛粘在怀太医清冷的眉眼,话语却带了点撒娇似的怨:“哎,怀太医日日为朕诊脉,怎的也没调理好朕的身子?”
边说着,边往怀因的衣服摸索过去。
怀太医推开她的手,站到她的后面给她按摩起来:“陛下的身子是年少积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调理好的。”
“就比如现在,陛下该好好休息。”
“是该,好、好、休、息,”她拨开他的手顺着他的腰就往下去。
“陛下……”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楚映桐就一把扯下了他随身的香包,扔了个几尺远。
“太难闻了。下次不要在我面前用。”
楚映桐摸摸鼻子,这才从被熏的不行的劲头里缓过神来。
怀太医这张白净的小脸里透着些还未褪去的红。一副茫然无措的害羞模样逗得楚映桐眉开眼笑。
“陛下赎罪,”他这会儿竟顾不得行礼就跑去捡起了香包,飞速的揣进自己的箱子里。
楚映桐眼里狡黠之色翻滚几下,缓步走到他面前,勾起的唇衔着轻浮的笑意,好似要将他吃干抹净。
怀太医这才笔直的跪下磕了个响头,“陛下饶过臣的未婚妻!”
外头的小翠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的下半辈子已经被一个香包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