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昊临产那天是个阴天,医院窗外飘着细雨,灰蒙蒙一片。
邓闻拖着行李跟在婕昊身后,一只手稳稳扶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不停地查看产检记录和入院手续,动作比她还利索。
一进医院,婕昊就看见她的爸妈已经到了,正在走廊里徘徊。两人还穿着机场刚下来的风衣,鞋边沾着水渍,显然是刚到上海就直接赶来了。
一见到她,两人立刻迎上来,紧张地问:“现在什么情况?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爸,妈,没事,就是开始阵痛了。”婕昊语气轻松,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
等她说完,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在邓闻身上——那是一种有分寸的打量,不至于露骨,却也掩不住眼底的审慎和评价。
尤其是婕昊妈妈,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嘴角绷着,没什么表情。
她爸则下意识往婕昊身边站了一步,像是在潜意识里做出某种保护性的姿态。
婕昊察觉到了,语气平稳地开口:“爸,妈,这是邓闻,孩子的父亲。”
邓闻顿了一下,立刻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开口:“叔叔,阿姨,您二位好。”
婕昊妈妈点了点头,嘴角牵动了一下,没回话;她爸只是“嗯”了一声,眼神仍然淡淡的,既没有热情,也看不出接受与否。气氛有点冷。但很快,这种“轻视”开始悄悄松动。
在待产室里,护士前来交待流程,邓闻的反应比婕昊还快,护士一开口,他就接上了,回答得有条不紊。连婕昊的无痛申请、剖腹产预案、营养点滴安排,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等医生过来讨论具体的生产计划时,他更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接话:“我来。她的生产计划我都记着——无痛签了,胎位也确认过了,能顺产就顺产,剖宫产的预案也都备着。”
说完,他低头从自己带来的过夜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文件夹,动作利落自然,递过去时手稳语清,声音不疾不徐,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婕昊妈妈瞥了他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讶异,像是在心里悄悄改了几分印象。
她爸皱着的眉也松了些,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明显不再把他当空气了。
谁也没主动寒暄,可从最初那种“这个小子靠不住”的防备,到现在开始愿意看他一眼,气氛已经悄悄变了味。
就连婕昊自己都意外地发现:在这个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产前时刻,最淡定、最靠谱的那个人——竟然是邓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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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后,婕昊进入产房,邓闻也跟着陪产。他全副武装站在婕昊旁边,手紧紧握着她的。
即使打了无痛,她依旧满头冷汗,指甲死死掐进他的手心里。他不敢皱眉,只一遍一遍安抚:“你行的,再一下,马上就好了……”
可她疼到骂人,眼泪都出来了,咬牙诅咒道:“邓闻你个混蛋……你给我记住了……啊——我下一胎你来生……”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心疼得要命。
因为胎儿一直不出来,医生说可能要做紧急破腹产手术,他一瞬间腿都软了,不过还好最后顺产成功。
小孩出生的那一刻,是个女儿,瘦瘦小小的,被护士包着递给他时,他几乎不敢伸手。接过来之后,她软绵绵的,睁着一双微睁的眼看他,像只刚出壳的小动物,轻轻哼了一声。
他喉咙一紧,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再看看旁边因为虚弱已经在熟睡的婕昊。
那一刻,他觉得什么演员、直播、工作,全都不重要了。他要的,此刻全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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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护士送来出生登记表。
婕昊拿起笔,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在“姓氏”一栏写下了一个字——霍。
写到名字那栏时,她顿了顿,像是这才想起来似的,侧头问:“邓闻,女儿取什么名字好?”
他正弯着腰给孩子盖小毛毯,头也没抬:“随你,你说呢?”
“我中文不好,你帮我想吧。”她语气轻快,像只是日常里随手的一句话。
邓闻想了想,转过头来,眼神带着一丝认真:“叫婕言怎么样?婕昊的‘婕’,言语的‘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都在里面。”
婕昊听着,心口不自觉软了一下,轻声念了一句:“霍婕言……”
“你说什么?”他眉头一皱,抬头盯住她。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带着笑意:“我说霍婕言。听着不错,就这个吧。”
那一瞬间,邓闻的表情像被什么猛地击中,整个人愣了下,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等等,”他坐直了身子,语气也低了几分,“她姓霍?”
“对啊。”她不以为然地回道,“不然呢?”
“你就这么决定了?连商量都不打算和我商量?”
婕昊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不是正在讨论吗?”
“这叫讨论?”他嗓音陡然抬高一寸,手掌在腿上一顿,却硬生生收住了情绪,“你就是告诉我结果,根本没打算让我有意见。”
“你有意见?”她挑了挑眉,声音一下冷下来。
“我当然有意见!”他几乎咬着牙说,“她是我女儿。”
“难道不是我女儿?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把她生下来,就没有决定权?”
婕昊的语气也拔高了,眼里有火光,但更多的是理智与不愿妥协。
她停了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我们没有结婚。按法律,我有决定权。”
邓闻一时语塞,不过马上脱口而出:“我们现在就去领证。”
空气倏地沉下来。
婕昊怔了一下,握着笔的手在表格上停住了,没动。
她低头,指尖转着笔,眉心微皱。
她结过婚,那个男人体贴、温和、深爱她,直到病逝前都没让她有任何遗憾。
那段婚姻已经完整地留在她的人生里。对她来说,结婚不是必要条件,更不是感情的证明。
她更清楚,所谓“婚姻”,不是所有问题的解法,有时反而是开始走向崩坏的起点。
她不想再走一遍,不是害怕,只是没必要。
可这一套,眼前这个没经历过婚姻的年轻男人,可能根本无法理解。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游移,嗓子动了动,像是在寻找措辞。
“我……这个事儿——”
她还没说完,邓闻的神情已经变了。
他眼里的光,在她迟疑的一瞬间,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一点点熄下去——从最初的期待,到短暂的怀疑,再到彻底的失望。
他原本站得笔直的背脊,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支撑,一寸寸垮了下去。
他以为他这几个月努力经营,细水长流的陪伴,已经换来了她的信任与依赖。可原来在她心里,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了。”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心口突然塌陷,发出来的回音。
她明白他的误解,只是到今天她都没捋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也更不可能承诺他那一张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纸。所以她选择沉默。
他转身回到沙发那边坐下,动作轻缓,却比任何一句话都更冷淡。
婴儿床里,小婴儿忽然“咿呀”一声,踢了踢腿,发出轻微的啼哭。
房间安静得像落满灰尘,谁都没动。
片刻之后,邓闻垂眼看了眼登记表,嗓音冰冷、短促——
“姓氏的事……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