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黑裤的男生站在讲台上,斜挎一个黑色背包,掰断半截粉笔,端端正正在黑板上写下名字。
苏云山抬头,这字跟画一样,内敛有劲。比她典型的小学字体强。
陈老太黑板没擦干净,“程鹤”两个字在周边一团团带着水渍的白雾中也清清楚楚。
苏云山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好。
程鹤没给老谭提出让他自我介绍的机会,把书包带子一紧就准备朝下走。
台下的女孩们都捕捉住这个冷漠少年脸上的神色,很有个性的男生。
可相处久了,她们就会知道,程鹤不是天生冷漠,他只是心事太多,导致上镜或在别人眼里的时候十有八九眼睛不对焦。
程鹤把教室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只有垃圾桶旁边还有位置。
苏云山的旁边倒是还空着,不过那张桌子上的书堆积如山。
“苏云山,你把你的书收拾下呗,新同学都没位置了。”班里和她不太对付的一个女生冷冷开口。
发声的女生名叫南木,年级前几名,本来各科都比苏云山高几分,但每次算总分就是比她低。
没办法,苏云山数学确实很好。
有时候穆瑟看到年级大榜的时候总是重重叹气。阿云一直抱怨自己不够聪明,可谁说努力不算一种天赋呢?
至少在她看来,熬夜学习这件事真的不太现实。
可以熬夜散步,熬夜看小说,但不能是学习,这就是学渣的世界。
苏云山听到南木这样说,脸刷地红了。她不认为这是恶意,她确实不太爱收拾,总觉得这样乱中有序的环境更适合学习。
之前旁边也是有同桌的,某天上着课突然倒在地上。吓得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生物老师发出尖锐的爆鸣。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拉走说是心肌梗塞,于是这位同学办了休学。
自此班上每周四下午大扫除后换位置时,苏云山就一个人搬着两套桌椅,如果不是那堆杂乱的书放在上面,她搬着空桌椅的背影真的会变得很凄凉。
穆瑟比南木的声音更冷,她理解不了在学习成绩里钻牛角尖的人。转过头和南木对视,道:“新同学坐哪谭老师自有安排,需要你出头吗?”
艳丽的眉眼随着说话微微颤动,不太好惹。
苏云山生怕她俩掐起来,飞快地把自己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收拾好。
老谭早已对班上几个针锋相对的女生习以为常,他感到奇怪的是,像穆瑟这种常在事端中心的女生,是怎么和苏云山这种懂事的三好学生相处那么好的。
来不及细想,陈老太开始催促:“既然位置腾出来了,”她瞄了一眼黑板上的粉笔字,“程鹤是吧?那你就先在苏云山旁边坐下吧。这节课的内容要讲不完了。”
程鹤穿过桌子之间的缝隙,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
他弯下腰放书包到桌洞,沉默半晌都没抬起头。
苏云山心里打鼓,程鹤都要瘦成纸片了,虽然她最近吃胖不少,总不至于坐不进去吧?
她用气音试探性问道:“程鹤,怎么了?”
程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桌洞。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苏云山捂住嘴,将尖叫声杀死在襁褓里。
男生白白净净的指间夹着一片白白净净的护垫。
幸好全班这个时候又陷入语文课的经典睡眠环节,无人在意。
“对不起,对不起。”她猫着腰不住道歉。从程鹤手上接过护垫,飞快藏进书包里。
丢人丢到家了。
苏云山其实不太在意在男生心里的形象。这次她却一整节课都在回忆,可能是因为程鹤大有姿色,虽然这个猜测后来被许译狠狠否定。
剩下的二十多分钟里,她再也没管好自己的余光,一直偷偷向左边看。
白得让她一个女生嫉妒。
下课铃声响起,许译才从梦中醒来。
讲台上的老太太又在他耳边唠叨了好几分钟,大概意思是不要仗着自己成绩还可以就不遵守课堂纪律,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不学习。
许译傻笑,这一通被骂得,还挺舒服。
穆瑟很是无语,她对张老太说:“老师,你为什么突然奖励他?”
许译从中间几排桌子上面直接翻过来,习惯性地往苏云山左边的的位置坐。
还迷迷糊糊,总感觉今天的木椅格外柔软。
直到程鹤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起来。”
许译定睛一看,吓得滚落地上,他揉着摔痛的屁股,指着程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谁?”颤颤巍巍问。
苏云山扶额,这小子是一点课没听。她想解释,但又摸不准程鹤会不会觉得她多此一举。
程鹤一点没理他,翻开书就开始看。
“可以借一下你语文笔记吗?”声音很轻。
苏云山似乎没想到程鹤居然肯主动搭话,连忙从桌洞高耸的书堆里翻出魔法小樱封皮的笔记本递给她。
苏云山有些羞耻,因为实在太粉。穆瑟非要送给她,说是可以招桃花。可她用了快两年,身边除了许译,方圆十里再没有任何走得近的雄性。
许译伸手要抢,苏云山眼疾手快,将他伸出的爪子狠狠一拍。
许译“嗷”的一声收回手,下一秒就被苏云山捂住嘴拖出了教室。
“人家新转来的,你别欺负他。”苏云山好好讲道理。
“小爷我怎么他了?你那本子我都没看过,凭什么让他先看?”许译严肃地把双手搭在阳台上。
“拜托,你那语文分数还看什么笔记?”苏云山怨念明晃晃外露。
“明白了,小爷我天赋异禀。只有他那种凡人才需要好好学习,对不对?”许译兴奋得像炸了毛的萨摩耶。
“啊对对对。”苏云山不想再扯,没好气地敷衍。
转过身却傻眼,前面那个黑色背影刚刚好和他们擦肩而过。
就停留在她那句“对对对”上,完美卡点。
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云山默默转身,她现在只想消失。
马上要步入夏季,楼下的银杏已经长到了阳台的那般高度,蝉鸣从四面八方传出,日夜不停。
苏云山转身瞥见清瘦的程鹤,心里没由来一紧,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光斑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送到她脚下这片地面上,交错跳跃。
她在心里偷偷想着,程鹤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下午的课不太痛苦,三节晚自习一完,苏云山比往日状态会好一点。
到家已经十点了,她偷摸开了灯,却看到苏父躺在沙发上。
“爸,你怎么在这睡?”苏云山很吃惊。
话刚出口她也发觉是白问,不用说,肯定是跟妈妈吵架了。
于是自觉闭嘴,推开房门在床上趴了一会,又坐到书桌前。
照例复习白天所做的笔记。
翻到那本魔法小樱时,她突然觉得这个陪伴自己一年半的本子触感好像发生了改变,苏云山脸上微微发烫,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花痴。
不过,他是真的很让人惊艳啊。
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就是觉得程鹤这种清隽类型的男生很有书卷气,一看语文就很好的样子,说不定能传授给自己什么学习秘诀呢。
穆瑟听到这句话,让苏云山参考班上语文最好的那个男生。
她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
这时的许译,正窝在床上玩着手游,突然打了个喷嚏,他疑惑地揉了揉鼻子。
苏云山坐在灯下,背回来的卷子,看不进去一点。
敲门声响起,苏父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轻轻放在书桌上。
“阿云,喝杯牛奶。”
“谢谢爸爸。”苏云山微微一笑,她跟爸爸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如果不是……或许他们也是让人羡慕的一家人。
她心底涌上一丝难过。
苏父斟酌了一会,开口道:“今天你们班上是不是来了个转学生,叫程鹤?”
苏云山手中的钢笔一抖,一小团墨水在书面上氤氲开来,模糊成刺眼的脏色。
“您怎么知道?”
“我把那孩子亲手交给你们年级主任的。”苏父叹气,“平时你帮爸爸多关照一下他。”
苏云山咬紧下唇,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自己的爹,虽然平时待人和气,但不算多管闲事的人。
送程鹤上学?他不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吧?
“这事,妈知道吗?”
“怎么敢让你妈知道?不闹上天去。”
“爸,你也知道啊?这事怎么可以瞒着我妈?”
“就这一次。乖宝,你千万别给你妈说,你妈怕麻烦。”
这不是怕不怕麻烦的问题好吗?苏云山觉得天要塌了。
“那他一直住外面吗?”
“不住外面住哪,他爷爷,你知道的,就隔壁巷子那个程爷爷,你小的时候就特喜欢你。”苏父沉吟片刻,似是考虑:“虽说房子小些,两个人住还凑合。”
苏云山试探性地问:“亲爷爷吗?”
“废话。”苏父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
苏云山舒了口气,不是兄妹就好。
她重新握紧笔,身体放松了些许,歪着头看老爸说:“那你怎么害怕让妈知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程鹤他爸是我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程鹤妈妈……带着程鹤一直住在外面,前段时间去世了。他爸就把程鹤送回他爷爷这来。"
苏父很不想对女儿说这些,但是程鹤的确是个可怜的孩子,十几岁了瘦成啥样了都,今天他爷爷拜托自己送孩子进校的时候,他看着程鹤弓着身填单子,肩胛处突起的锐利轮廓让他看了就心酸。
虽说程鹤他爸提前打了电话交代,苏父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家财万贯的发小不是玩意儿,跟原配几十年了没有子嗣,就在外面找了个女朋友,也就是程鹤他妈生下了儿子,对内又迟迟拖着不离婚,前段时间原配找上程鹤他妈,走了没多久外面这位就自杀了。
程鹤他爹想,女朋友没了就没了,唯一的独苗苗要保住。于是火速让程鹤转学,来到遂城。
还给苏父打了电话,拜托他平时多多照顾程鹤。
更详细的苏父没对女儿说,最后补了一句:“你妈不喜欢我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