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苏云山一夜没睡好,父母给自己的成长环境一直还是挺安稳的,她以为有些戏码只在小说中出现,当真正在生活中发生时,她就觉得不真实。

    西巷的程爷爷她是很熟的,好像自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个爷爷就一直一个人住,老中医了。这巷子里的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多都被送去他那喝过苦唧唧的中药。

    挺多小孩都被家长那句“再贪凉就送你去程爷爷那里喝中药”,但苏云山从来不怕,课业没那么紧的时候,家里大人也忙工作,她经常跑到程爷爷的小院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程爷爷的小院里有大盘大盘的草药,有太阳的时候,他就把这些黑乎乎的药材用竹子编的筛子盛着,放到阳光下暴晒。

    紫苏和白术的味道尤其让她着迷,不知道是不是有安神的作用,闻着就想睡觉。

    靠近屋子的里边,还有两颗高大的皂荚树,还不到夏天就能撑起绿色的伞盖,下面摆放着一台陈旧的凉椅,轻轻靠在上面,歪着头晃呀晃呀一下午。

    程爷爷忙完了就端个小凳坐在年幼的苏云山身边,胸上挂着个红色广播,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

    老爷子一边听戏一边摇着把蒲扇给苏云山驱蚊,时间过得尤其快。

    苏云山没有爷爷奶奶,在程爷爷那里第一次体会到隔辈的天伦之乐。

    孩子总往别人那里跑,苏父苏母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逢年过节老爷子家里冷冷清清,大年初二的时候还能提点东西过去,给他做顿年饭。

    苏父一提到他发小,老爷子就唉声叹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都没能靠得住,八十好几了还是孤家寡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苏父也不好说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只能得了什么稀奇的吃食就给老爷子带过去。

    后来小巷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有的住校,有的离家去外地上学。

    程爷爷的小院变得空空落落,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在街上碰到苏父,都要问两句苏云山的近况。

    苏父就说:“上学呢,平时功课也多。”

    老爷子点点头,不住地笑:“阿云是个好孩子,小时候就机灵。闲了让她过来玩。”

    苏云山辗转反侧,她不禁怀疑,自己天天这么努力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真的快乐吗?为什么闭上眼想起的都是那为数不多的,在小院大树下睡觉的时光。

    那么多珍贵的人和事,未必就不如那些决定三年的书本。

    明天周末,正好。

    她眯了会,天亮了。

    七点一刻,她就洗漱好准备出门。

    苏父看女儿周六竟然要出门,正在浇花的手也是停顿了好一阵。

    “阿云,干嘛去?”隔壁的邻居哥哥在本市读的大学,周六大清早就请了假回家。

    “秦景哥哥,我想去看看程爷爷。”苏云山甜甜一笑,她小学的时候学习上有不会的,这个哥哥帮了她不少忙。

    虽然读了大学后很少回家,但是见面的时候还是很亲切的。

    苏母挎着菜篮子走出来,看见秦景脸笑成一朵花,热情招呼:"小景回来啦?中午来阿姨家吃饭吧?"

    秦景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学习不错,性格也是院子里几个孩子里面最温和的一个,她不知道有多羡慕对面的,当年同时是计划生育,他们一举得男,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想到这里,她看到站在院里的苏云山,晴转阴,用训斥的口吻说:“大周末的你这么早出门干嘛?有这个时间不知道多做两套卷子?”

    苏云山本来期待的心情被泼冷水,她少见地和苏母直视,说不委屈是假的。

    “妈,我去程爷爷家看看。好久没去了。”

    没想到苏母听了更气恼,用手拍了拍苏父,语气带了几分阴阳怪气:“瞧,你的好女儿。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天天往别人家里窜。你要去,就别回来了。”

    苏云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知道妈妈一直不满意自己,可没想到现在自己的自由都被限制。

    苏父诧异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秦景还没走呢,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自己女儿,难道他们做父母的就很有面子?

    "你闭嘴吧!"苏父眉眼凌厉:“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这不是你宠出来的吗?一有空就往外面跑,哪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苏母道。

    苏父把妻子拉进里屋,压低声音:“你对阿云怎么就这么大的意见?难道她不是你生的?阿云多好一个孩子,自从上学她成绩考掉过年级前五吗?哪一个周末没在家里复习?偶尔出去走动一下有什么不好?你自己的亲生女儿,别太过分。 ”

    苏父满眼疲倦,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母把菜篮一扔,声音尖锐:"苏寒彦,你装什么!难道苏云山刚出生的时候不是你和你妈天天嚷着怎么不是个男孩?现在在女儿面前装什么好爸爸?还泼我一身脏水。"

    苏寒彦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外面呆呆站着的苏云山,确认女儿没听到后半句才放下心来。

    “再闹就离婚,你知道我没开玩笑。”丢下一句话就不再看苏母的脸色。

    苏云山站在门外思绪万千,很不是滋味。

    她一直觉得母亲只是平时对自己太严厉,或是自己还没达到她的期望,却没想到,这样伤人的话,她脱口而出。

    苏云山第一次对所谓的母爱有了动摇。

    一声重重的摔门声。

    苏云山鼻子一酸,清晨最柔和的阳光洒落前方的路。

    目睹一切的秦景眼里都是对这个邻家妹妹的心疼,从小到大,他看惯了对面苏家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的情景,可明明苏家夫妇都是体制内的,生活虽算不上富足,小康是有的,唯一的女儿苏云山成绩优秀,长相乖巧,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现在他没法站在这看别人的笑话,轻轻对苏云山说:“阿云你别难过,阿姨只是性子比较急。你去见了程爷爷,帮我问声好。”

    “好。”苏云山点了点头,她和秦景都知道,这是夹杂善意的场面话。

    她转过街角,选了一些老人好咀嚼的水果。

    太久没有踏足过这扇门前,两边的小树已经挺拔,原先大片的凤仙花也早已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杂草。

    苏云山被一缕从树叶缝隙间照射下来的阳光刺到眼,又借着这个理由在门口徘徊,她还不敢转悠得太明显,怕别人觉得她不怀好意。

    她心想进门该怎么说呢?

    刚要敲门,门就自动打开。

    是程鹤。

    虽然苏云山早已猜想到会有这种剧情,但没想到会一来就碰上。

    “hi。”她只能想到这种蹩脚的寒暄方式。

    程鹤点头,就和她擦肩而过。

    这倒是让苏云山想了好久的解释一下落空。

    程鹤没关门,她顺着门缝偷偷溜进去。还是相似的格局,随处可见大大的晒草药的席子,嗯,那两棵皂荚树和凉椅还在,掉皮的墙壁上面还有她小时候用彩色粉笔勾画的浅浅痕迹。

    苏云山抚摸着所有事物的触感,一颗心好像被大雨冲洗了一遍,露出最纯净的一面。

    “阿云?”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悠悠从里屋出来。

    “爷爷,你吃早饭没有?我给你剥个橘子好不好?”苏云山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老爷子拉住苏云山的手不放,笑意爬上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中。

    随即想起苏父说起苏云山功课很忙的事情,又忍不住担心:“阿云,今天怎么有空来爷爷这?”

    “爷爷是不喜欢我来吗?”苏云山扶着老爷子坐下,故意逗他。

    “没有没有,爷爷啊,希望我们阿云天天都来。中午别走了,爷爷给你做蒜薹腊肉!刚熟的蒜薹,新鲜着。”老爷子起身,想去拿来给她看。

    “爷爷,你先别忙。先尝尝我给你买的橘子,看甜不甜?”橙色的皮薄薄一层,在她手中四分五散,连浅白的橘络苏云山都轻轻撕了下来,用橘子皮包裹着丢到皂荚树下,可以做肥料。

    “甜,阿云也吃。”

    程鹤提着三杯豆浆回来,进门看到的就是自家爷爷和小姑娘笑成一团,连两人头顶枝叶摇曳下来的暗影,都遮不住那样生动的神色。

    “小鹤回来了,快来坐。正好和我们阿云认识一下。”老爷子虽然八十好几,但眼神还不错,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不动的程鹤。

    程鹤安静走来,搬了个椅子坐在两人对面。

    三杯豆浆,一人一杯。

    苏云山从他手中接过,很是惊讶,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算进去。

    苏云山替老爷子打开豆浆盖子,笑着看他慢慢喝。

    “阿云呐,这是我孙子程鹤。前几天多亏你爸,帮我把他送到你们学校报道。这孩子身体差,我正天天熬中药帮他调理呢。他有不懂的,你帮爷爷关照一下。”老爷子拍拍苏云山的手。

    “爷爷,我和程鹤是同桌呢,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苏云山瞟了眼满院子的草药,心里了然。

    程鹤坐在两人面前大概三米开外的位置,不声不响。清透的薄雾混合着阳光浅浅笼罩他全身,那一身冷白皮显得整个人确实有几分虚弱。

    程鹤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又没对焦。

    不过他敏锐抓住苏云山双眼中闪过的一丝怜悯,他放任爷爷抖自己家底。

    自己刚到的时候,匣子里的好些药材都快发霉了。西医越来越成为医学主流,街坊邻居有个三病两痛,翻出两颗西药吃下没两天就好了。

    再也没人来程家称中药喝。

    所以爷爷一见自己身体瘦弱,要给他调理,他也没拒绝。老爷子腿有旧疾,走不了多远。现在就在院子里晒晒草药,看着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每晚一碗一碗的苦药喝下去也值了,反正都是些补气的药材,多喝没事。

    吃完中饭,老爷子又留苏云山吃晚饭。苏云山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陪他晒了会太阳就回了家。

    程鹤看着那道浅蓝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个黑点。

    已是春夏之交,他内心隐隐期盼着接下来的日子,都带着些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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