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最后一班开往金背山的班车摇摇晃晃地停在山脚站台,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吐出唯一一位乘客。阮乐撑开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天已经黑了,幸好她来之前碰到了同一个小区的同学,让她帮忙告诉奶奶一声她被老师留下来批改作业了,不然她会急死的。
她深吸一口气,山脚下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松软,两道新鲜的车轮印清晰可见,蜿蜒着通向山林深处。阮乐沿着车辙前行,鞋底沾满泥浆,发出“咕叽”的声响。远处的山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昨天那座废弃厂房的黑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那辆银色面包车静静停在一旁,雨水冲刷着车身上的泥垢,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冷光。阮乐穿过郁郁葱葱的灌木,绕到厂房后方,以免被发现,她收起了伞,冰块的雨滴一接触她的皮肤,便悄无声息地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晶。冰层覆盖在她的发梢、肩头,像一件透明的铠甲,将雨水隔绝在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厂房后墙坍塌了大半,裸露的钢筋像野兽的獠牙般狰狞。阮乐贴着墙根移动,小心翼翼,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透过一处生锈的镂空设备,她看到那两个男人正蹲在地上啃烧饼,工装裤上沾满了水渍。
“妈的,这雨下个没完。”其中一人抱怨道,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
“急什么,”另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等天黑了再运走,更安全。”
“马威那家伙让我们两个来这破镇子找活儿,就不怕暴露吗?”
“这地方又破又小,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又抓不住我们,一群废物——”
阮乐的视线扫过厂房内部。地上散落着几个中型电箱,半人高,外壳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废弃的工业垃圾。但其中三个却在轻微震动,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活物。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雨声渐密,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两个男人背对着阮乐的方向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就是这个时候——
她看向脚边的积水,水面倒映着她冰冷的眼神。
她墨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积水表面泛起细微的波纹,渐渐隆起两个拳头大小的水球。水球在半空中旋转、凝结,最终化作晶莹剔透的冰球,表面泛着寒光。
她前世无数次的练习,已经能让拇指大的冰粒能像子弹一般迅速。这是她第一次操控如此大的冰球,但足够了——不需要致命,只要精准。
“嗖——”
破空声淹没在雨声中。两个男人似有所觉,刚要回头,冰球正好狠狠击中他们的太阳穴,“砰!”
沉闷的撞击声后,两人如断线木偶般栽倒在地,烧饼从手中滚落,沾满尘土。
阮乐从墙洞钻入厂房。冰球在她的操控下迅速融化,水渍混入地面的积水中,不留痕迹。她踢了踢两人的胳膊——呼吸平稳,只是昏厥了。
她松了一口气,赶紧去看那几个电箱。
三个电箱被螺丝重新封死,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微弱。阮乐转身去摸索两个人的口袋,从其中一个人口袋里找到了螺丝刀,冰凉的金属在她手中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稳稳地拿着螺丝刀,没多久打开了第一个电箱。
一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麻袋在狭小的空间里蠕动,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瑟缩着。阮乐解开绳结,对上一双清澈如鹿的眼睛——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嘴巴被胶带封住,脸颊上满是泪痕,眼里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惊恐。
“别害怕,”阮乐温声说,将他嘴上的胶带轻轻撕开,“姐姐是来救你们的。”
男孩只有七岁的样子,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阮乐将他抱出来,男孩的四肢冰凉,手腕上有明显的勒痕,嘴里喃喃着,“妹妹,妹妹在里面……”
阮乐一愣,明白了什么,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将另外两个电箱打开,分别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和另一个更瘦小的、很漂亮的男孩,两人都不到六岁的样子。三人蜷缩在一起,像三只淋雨的小麻雀,连哭泣都是无声的。小女孩的膝盖上有淤青,和她的哥哥紧紧挨在一起,瘦小的男孩胳膊上布满淤青,深深浅浅像是被抓很久了。
“饿吗?”阮乐从书包里掏出烧饼,油纸已经浸湿,但香气依旧诱人。
三个孩子拼命点头,脏兮兮的小手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几个孩子边吃边抽噎。
“多吃点,”阮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待会姐姐带你们回家。”
阮乐最后深深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两人,带着孩子们离去。
……
雨幕中,四个身影艰难前行。阮乐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撑着伞。两个男孩一左一右紧紧拽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雨小了点,细细的雨滴胡乱落在两个小男孩的脸上,浸湿了睫毛,下面的眼睛是亮的,像微夜中摇曳的萤火。
“记得你们的家在哪里吗?” 阮乐的声音不大,很轻很缓,但他们听见了。
自来卷男孩连忙点头,“我记得,文幸镇小学旁边……向日葵小区。”
另一个男孩却茫然地摇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是还残留着惊恐。
阮乐抽空对他笑了笑,墨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很亮,无声安慰着他。
泥泞路上,昏黄的路灯将几人的影子拉长。
……
向日葵小区的楼道灯光昏暗。阮乐放下小女孩,轻轻整理她凌乱的羊角辫,“待会见到爸爸妈妈,就说是一个姐姐救的你们,问什么样子多少岁都不要说好嘛,就当是我们的秘密。”
小女孩眼睛一亮,脸色没那么苍白了,“秘密?”阮乐对她笑了笑,看向她的哥哥自来卷小男孩,“见到父母就告诉他们,坏人在金背山,让他们告诉警察叔叔,知道了吗?”
小男孩重重点头,抿着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纠结地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阮乐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当然。”
“现在,敲门吧,你们的爸爸妈妈还等着你们呢——”阮乐抱着另一位小男孩退到了拐角处。
门开的一瞬间,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哽咽同时响起。阮乐退到走廊拐角,看着那对兄妹被紧紧搂进怀抱。母亲跪在地上,泪水浸湿了小女孩的肩头;父亲颤抖的手一遍遍抚过小男孩的脸庞,仿佛确认这不是幻觉。
……
拐角处,男孩把脸埋在她肩上。他的呼吸终于平稳,手指却仍紧紧抓着她的一缕头发,仿佛这是唯一的浮木。
“现在先跟姐姐回家好吗?”
男孩点点头,搂着她脖子的手更加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