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光未亮。阮乐推开教室门时，意外发现周渡已经坐在座位上。他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棉服里，下巴埋在衣领中，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暖气还没完全驱散夜间的寒意，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冰花。
见阮乐进来，周渡动作一顿，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往她桌上一丢。塑料袋里是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没有任何花纹，但质地柔软厚实，叠得整整齐齐。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围巾上，将那一抹红色映得格外鲜艳。
“程星给你的，”他声音闷在衣领里，眼神飘向窗外，有些不自在，“说是谢谢你。“
阮乐拿起围巾，指尖传来细腻温暖的触感。
……
昨晚饭桌上，暖黄的灯光下蒸腾着排骨汤的香气。程星扒着碗里的米饭，突然抬头，“表哥，那个姐姐……是你朋友吗？”
“顶多算同学。”周渡夹了块排骨。
“她叫什么名字？”
“阮乐。”
“那她喜欢什么？”
周渡的筷子一顿，略显无语地看向他，“我哪知道？我跟她又不熟。”
外婆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笑呵呵地问，“什么阮乐？”
程星帮着外婆拿汤，没提被勒索的事，“阮乐姐姐帮过我，我想感谢她……”
“要不外婆给她织条围巾？”老人笑呵呵的，“毛线还有好些呢。”
“可那是外婆做的，”程星小声说，“不算我的心意。”
周渡嗤笑一声，“买一条不就行了？这么麻烦。”
外婆也觉得可以，“你亲自去给她选，心意嘛，不论轻重。”
于是晚饭后，周渡被外婆赶出家门陪着程星一起买围巾。寒风刺骨，他缩着脖子走在街上，程星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镇上那家老百货店快打烊了，老板娘打着哈欠看两个少年在货架前争执。
“这条怎么样？”周渡指着一条印着骷髅头的黑色围巾。
程星摇头，“太凶了。”
“那这个？”这次是缀满亮片的荧光粉围巾。
“……太闪了。”
程星的目光却落向角落——一条没有任何装饰的红色围巾，像凝固的晚霞。他踮脚取下，脸颊蹭过柔软的羊毛，“这个好看。”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面料，“软软的，阮乐姐姐应该会喜欢。”
付钱时，程星把围巾叠得整整齐齐塞进塑料袋，仰头再三叮嘱，“表哥，一定要亲手送到她手上。”
……
阮乐的手指在围巾上摩挲片刻，抬眼看向周渡，“不是说欠我个人情？”
“程星是程星，我是我。“周渡别过脸去，“人情还是欠着。反正你就收着，那小子选了好久。”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大有“不收就扔掉”的气势。阮乐展开围巾，鲜红的颜色在晨光中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她其实很喜欢红色，只是平时不怕冷，很少戴围巾。
犹豫片刻，她直接将围巾绕在脖子上。柔软的羊毛贴着皮肤，带着新布料特有的淡淡香气。红色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黑发垂在围巾上，像一幅水墨画。
周渡用余光瞥见这一幕，抿了抿唇，像是终于放心了，立刻转回去假装整理书包。
没过多久，林小雨裹着寒气冲进教室，鼻尖冻得通红。
“戴围巾啦？”林小雨眼睛一亮，“还挺好看的！”
她扯了扯自己新换的小熊围巾，毛绒熊耳朵随着动作一颤一颤。
阮乐摸了摸脖子上的红围巾，看向她，“小熊很可爱。“
“谢谢~“林小雨美滋滋地转了个圈，小熊耳朵跟着晃了晃，“昨天和妈妈逛街买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透，梧桐树枝丫上的霜雪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
期末考试的结束像一道闸门，放出了积压半年的躁动。最后一门交卷铃响时，整个教学楼都隐隐震动。
此刻下午三点，冬阳难得慷慨，将教室照得明晃晃的。吴梅站在讲台上强调寒假安全事项，底下的学生早已心猿意马。
“禁止去结冰的河面玩耍……”
盛文理在课本边缘画小人打仗，子弹画成爱心形状。
“认真完成寒假作业……”
刘越把试卷折成纸飞机，被许琦无声地抽走压平。
折的又不是他自己的试卷。
“返校时间是二月十八日……”
林小雨偷偷在桌肚里整理新买的贴纸，马雨娜则已经收拾好书包带子。
阳光斜斜地穿过结霜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束中飞舞，吴梅的声音渐渐成了背景音。直到她终于说出“放学”二字，欢呼声瞬间掀翻了屋顶。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走廊。阮乐被林小雨拽着往外跑时，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刘越的纸飞机终究射了出去，撞在吴梅后脑勺上。
“刘越！！“班主任的怒吼被淹没在喧嚣中。
……
校门外，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盛文理和刘越从小卖部狂奔而来，怀里抱着热乎乎的烤红薯。
“别说又想召集我们出去玩，”马雨娜一眼看穿，“这几天可冷的嘞。”
盛文理眼睛游移了一瞬，假装没听见，咧着嘴把红薯分给大家，“来我家玩啊！我爸妈这几天不在家，房子空荡荡的——”他张开手臂比划，“这么大！”
刘越掰开红薯，金黄的瓤冒着热气，“后天我就去市里姑姑家，滑雪场票都买好了！”
“我和许琦明天都要回外婆家，”马雨娜指了指身旁沉默的少年，“山里信号都没有，别指望我们上线打游戏。”
盛文理肩膀垮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他可怜巴巴地转向阮乐，“阮姐~你别跟我说你也……”
冬日的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阮乐的红围巾被吹起一角。她看着盛文理湿漉漉的眼睛，轻轻点头，“什么时候？”
“后天！后天怎么样？”盛文理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开心都快蹦起来了，“那天大太阳！”
林小雨赶紧抓住阮乐的胳膊，“我也去！”
暮色渐浓，街灯“啪”地亮起。盛文理推着自行车倒退着走，大声规划要带她们打游戏还是看电影。刘越啃着红薯嘀咕“重色轻友”，被马雨娜笑着捶了一拳。
阮乐低头把脸埋进红围巾里。绒毛蹭过脸颊的触感，像冬天里一个温柔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