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故意的伤害
篮球赛还没开打，已经让人觉得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较量。其他班级认为我们班碰上体育班简直是鸡蛋碰石头，毕竟体育班刚拿了全市中学生篮球比赛的冠军，尤其是成远，在很多场比赛中都拿到MVP奖杯，球技被公认为全校第一。面对战斗力悬殊的情况，小敏觉得我们班男生实输无疑，建议大家弃赛，反正勋子老师并不想班里的同学参加比赛，这正好有理由拒绝这次比赛。
吴昊却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想法，觉认为这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班级的荣誉。如果弃赛，我们肯定会被其他人笑话。他表示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这场比赛。在剩下的准备时间里，吴昊的训练地从小树林变成了篮球场，他暂时搁置下平日练歌的课后计划，带着班里的男生在操场上一遍遍地练球。记得第一次见吴昊打篮球，还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他总会在下午放学后在操场上一个人打球，有时候还会叫上班里的其他男同学，但成远似乎不喜欢吴昊，一次都没有和他玩过。
课室外面有一条连通四栋教学楼的长廊，外望便是偌大的操场，远远就能看见那几个篮球架。傍晚的时候，很多班级的学生都喜欢到长廊上看一看小树林上头的晚霞日落，借着爽朗的微风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下，也有不少人在低声背书。我也拿上书本跑到长廊上，靠在栏杆边为了晚上的政治小测背书，嘴巴里读着，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篮球场那边。吴昊和班里的一帮男同学在场上练球，下面有不少人在边上围着看，我听见身旁的两个女生在小声嘀咕。
“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是谁呀？”
“好像是高一（1）班的学生，叫吴昊。”
“长这么帅，你说他是不是他们班的班草？”
“你居然不知道，大家都说他是整个高一级的级草。”
“天哪，原来传说中的级草就是他啊！听说他唱歌很好听，想不到还会打篮球！”
她们激动得像看见了明星偶像一样，手舞足蹈着，一不小心撞把我手里的书本撞倒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其中一位女生把书本捡起来还给我，看见我书本第一页写着的班级信息，当刻露出惊讶的眼神，“同学，你是高一（1）班的？”
“嗯。”我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女生问：“那你岂不是和那个级草吴昊同一个班？”
我如实地告诉她们，吴昊就坐在我前面。
她们两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拉着我就要打听吴昊的各种事。可她们还没问几句，张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她们手里替我拿回了书本，冷冷地说：“你们影响到我同桌背书了。”
一女生露出不屑的眼神说：“你是谁，我们又没问你，多管闲事。”
另一女生认出了张纹，把她同学拽走了。吴昊的名字能让女生激动，而张纹的名字则让她们忌惮。尽管我觉得张纹并没有那么可怕，但不了解她的人都会对她敬而远之，生怕会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似的。
我开玩笑说张纹总是挂着一副冷冰冰的脸，会很难交到朋友的。
“我不需要朋友。”张纹交叉着双手看向吴昊打球的地方。
这个时候，我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话：“你既然那么不需要朋友，又为何总是帮吴昊？”尽管吴昊说是因为张纹懂得一些乐理，他才经常找她练歌。但依照张纹和谁都不想有任何亲近的性格，如果她不是自己愿意去做这件事，她根本不会去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帮吴昊。
一丝错愕在张纹脸上闪现而过，随即又叹笑了一下，说：“看来吴昊的解释还是没有消除你的疑虑。”她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打这场篮球赛。
“为了班级的荣誉。”
张纹摇摇头。我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肯定是因为吴昊想上场试一下和别人PK的感觉，毕竟在小学的时候，他那么喜欢打篮球。
张纹冷笑了一下，说我从四年级起就和吴昊同班，中间也只不过是隔断了三年而已，然而我却并不了解他。张纹告诉我，吴昊做过声带手术，医生曾建他议减少激烈的运动，即便是打篮球也不太适合他。可现在他却为了一场篮球赛而去冒险，是因为有在意的人。
吴昊在意的人会是谁？韩婷婷？亦或是某个喜欢他的女生或他喜欢的女生？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吴昊浑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和“不好女色”八个字，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表现得特别热情。唯一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就是张纹了。
张纹对我的猜想露出诧异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我和吴昊只是很好的朋友。”她的语气听上去是如此的肯定，和吴昊的说法一样，倒显得我十分在意他们两个的关系。我心底的那种羞愧感又出现了。
“吴昊说得没错，你就是个书呆子。”张纹说吴昊完全有理由不上场，只需跟勋子老师说一声就行。他之所以一定要打这场篮球赛，是因为我。
因为我？张纹的话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吴昊在意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自从演唱会之后他莫名其妙生了一场气，我们两个已经好几个星期不搭理对方了。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讨厌我。于公于私，他怎么可能为了我去打这场篮球？
“你、吴昊，还有体育班那个成远，懂了吗？”张纹在我面前比划出一个三角形。
我悟到了她话里的意思，试图解释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张纹却说这是我和吴昊、成远三个人的事，她没有兴趣知道，只是不想看到吴昊受伤害。
我站在教学楼的栏杆上往下看，在偌大的操场上，吴昊在篮球架下一遍遍地练球，成远在沙池那边进行日常训练。我试图用背书来赶走此时脑子里那烦乱的思绪，却被堵得满满实实的，连前面已经背熟的小测内容竟然也想不起来了。
一周之后，高一级篮球赛如约开打。15个班被分成7组对决，剩下没能上场的那个班，是小灿和小捷所在的班级——高一15班。排在最末的班级，不是被遗忘，就是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小灿对打篮球这件事不感兴趣，但四年级的时候，每到放学，她总会躲在操场围墙的角落里偷偷看吴昊打篮球，有时候还因为看入迷而忘记赶回家去照顾她的弟弟妹妹，而遭到她父亲的打骂。昨天放学后，小灿拉着小捷跑来问我能不能把她们带上一起看篮球赛。如果没有认识的人领着，她怕自己和小捷在一群重点班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小灿心底埋藏着一股很强的自卑感，使得她曾经不敢把写的信亲自交给吴昊。我知道小灿只是因为吴昊才想要来看这场篮球赛，便毫不犹豫答应了她。
“小灿、小捷，这里！”我对着篮球场外的小灿和小捷挥手。围观的学生很多，她们两个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除了高一级，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也跑来看这场比赛，有人是为了看吴昊，也有人是为了看成远。一个是“校园小歌王”，一个是“最佳MVP”，没有人不好奇这场篮球赛到底会是怎样。
“你们两个是15班的吧？不能进来。”韩婷婷想把小灿和小捷赶出去。
小敏立马护在小灿她们面前，对韩婷婷说：“15班的怎么了？你凭什么赶人？”
“15班的学生是全年级最吵的，她们会影响吴昊哥哥打球。”
“我看现在最吵的人是你，你才应该走。”小敏毫不示弱地反驳韩婷婷。
韩婷婷意欲跟小敏吵个高下，却被一旁的程家华拦下，说如果再争吵下去就会被裁判赶出场外了。韩婷婷不得已憋着闷气暂时安静下来。
“她是吴昊的妹妹吗？但他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小灿小声问我。
我告诉她，韩婷婷只是吴昊读幼儿园时候的朋友。吴昊不喜欢韩婷婷这样叫他，但韩婷婷却偏要这样叫，弄得好多不知情的人真以为他们是兄妹关系。但当有人问到的时候，韩婷婷又会解释说吴昊不是她的亲哥哥，生怕自己真的会被当成吴昊的亲妹妹。
小灿打量着韩婷婷一身干净的穿着打扮，再低头看了看一眼自己脚上那双皱巴巴的白鞋子，自言自语道：“她真好看。”韩婷婷富足的生活条件和大胆活泼的性格，使她感到了自卑与羞惭。在这样一位天鹅般的女孩子面前，小灿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丑小鸭，更觉自己与吴昊之间的距离变远了，尽管她只是一直把吴昊放在心里偷偷收藏。
“来了来！”女生们惊呼着，像见到了明星出场。我们班和体育班的十几个男生分别穿着一白一黑的无袖球衣和短裤走过来，活脱脱像两支出战的军队。白色的球衣把本就皮肤白嫩的吴昊衬托得更加清爽，如夏日一杯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单是看一眼就已经让人凉透心脾。相比之下，穿着黑色球衣的成远露出因日日训练而被晒黑的手臂，黝黑的肤色中透出一股韧劲，就好像一听铁罐黑可乐，要费点力才能打开。
“一白一黑。”小敏指着吴昊和成远问，“你们说，他们两个谁更帅？”
吴昊和成远都装作不在意地做热身运动，当事人在前，小敏这不是故意挑拨关系嘛？我挤了一下眼，暗示她不要闹。没想到这个糊涂蛋没领会到我的意识，还以为我是不好意思，直接让我选一个。
吴昊和成远同时看向我，一副想讨要答案的样子。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无论选哪一个都是“自寻死路”，我可不想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心想得端好这碗水。
“我觉得都很不错，很有精气神。”我故作镇定地说，最后还向他们每人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小敏朝我翻了一个白眼，说：“我看啊，还是......”
“还是我最帅，你说是不是？”陈友抢过小敏的话，对着小凤挤了下眼。
小凤当即说他无聊，嫌弃都要上场还没换衣服，一点都没有正形。
“我不上场，陪你在边上一起看。”陈友对着小凤做了一个鬼脸。
裁判吹了一下口哨，两队球员要上场了。
“吴昊哥哥，我帮你拿着水吧。”韩婷婷向吴昊伸出手，很多女生对她投去羡慕的眼光。
“不用。”吴昊把水瓶直接递给我，“拿着。”他用饶有意味的眼神看着我，很明显是在特意提醒我和他之间那50块钱的秘密协议。
这时，成远突然用手挡住吴昊的水瓶，面带不悦对说道：“凭什么要李小蓝给你拿水？”
吴昊看着我说：“李小蓝她愿意拿。”
“没事，我力气大，拿瓶水算得了什么。”我很不想他们两个因为一瓶水而吵起来，便快速把吴昊手里的水瓶拿了过来。
“行，既然你力气大，我的毛巾你也拿着。”成远直接把毛巾往我脖子上一挂。就这样，我拿着水瓶和挂着毛巾站在边上，感受着周围女生对我的异样目光。
哨子一吹响，两队球员展开了比拼。一个三分球轻松入框，场下立马响起惊呼声。我只是听说过成远的球技很好，但没有见过他真正打球的样子。他在场上就像一头小黑豹飞速地跑来蹿去，能够很好地规避掉我们班男生的阻挡，一股倔劲，好像谁也抓不住他，引得全场女学生发出阵阵尖叫。吴昊的球技虽然比不上成远，但隐藏在身体里的傲气使他不会轻易认输，多次从体育班的男生手里抢过篮球直冲到篮球架下，纵身一跳，扣下篮板。
韩婷婷在底下一直给吴昊呐喊加油，叫得尤其起劲。中场休息的时候，她递给吴昊一条粉色的手帕，眼里写满了崇拜，说：“吴昊哥哥，你快擦擦汗。”
程家华见状，一把抢了过去，说：“我也热！”他气得韩婷婷直跺脚，追着他满操场跑，说什么也不愿意他拿自己的手帕擦汗。
吴昊满头大汗，从我手里拿过水瓶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直接撩起衣摆去擦脸和脖子上的汗，腰间露出不太明显的腹肌，女生人群里立马发出羞涩的惊呼。
“哇塞，吴昊你居然有腹肌啊！”小敏伸出手想摸，被我打了回来，这么多人看着，她好像一点都不害臊。这腹肌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小敏除了吃这件事之外还能对它有这么大的兴趣。
在我们讲话的时候，成远径直走过来。小欣从裤兜里拿出纸巾给他，成远没有接，从我脖子上扯下他的毛巾把脸上和身上的汗很快擦了一遍又挂回我的脖子上。我觉得脖子有些刺痛，但没怎么在意，接过吴昊的水瓶继续看他们比赛。
体育班在分数上领先我们班一大截，这是正常的，毕竟他们经常训练，不像我们重点班的学生，除了每天下午放学后统一安排的跑步，很少再有其他的日常锻炼。无论是技术上还是体力上，成远他们都要比我们班的男生强出很多，给了他们一种体能上的优越感，并想以此来弥补他们在其他学科上面和我们的差异。在下半场的比赛当中，体育班的男生开始对我们班的男生表现出竞争上的敷衍，眼神里的蔑视，还有嘴角上扬的诡笑，似乎在说他们轻而易举就能赢得这场比赛。我们班的男生尽管明白自己技不如人，但重点班给予他们的那份傲气使得他们不忍被其他人轻视，男生与男生之间历来不肯在较量上让步。因为体育班男生的掉以轻心，加上吴昊和班里男生们商量了战略调整，好几次在我们班其他男生的助攻下抢下对方手里的球并成功得分。但他不知道，这在对方心里栽下了一股怨恨。在又一次的抢球中，体育班一个高个子男生伸出了脚，把吴昊绊倒了。
吴昊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裁判竭力吹着哨子中断了比赛。成远立刻冲上去，不让人靠近吴昊。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让任何人轻易去碰吴昊，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伤到了哪里。
我看见吴昊趴在地上没有动，整个人瞬间麻掉，冰凉的感觉贯穿了我的全身。他伤到哪里了？是痛到不能动了吗？有流血吗？我害怕极了，握着水瓶的手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让开让开！”程家华跑去校医室叫来医生，还抬来了担架。大家合力把吴昊搬上担架去了校医室。我们围在校医室门口，勋子老师在里面询问情况，过了一会又被德育主任和级长叫走了。医生突然走到门口问谁是李小蓝，我说我是。
“你进来，那个吴昊同学说他想喝水。”
韩婷婷也想进去，但校医不让，说太多人会影响吴昊休息。
吴昊躺在校医室的床上，左手臂被缠上绷带挂在脖子上，膝盖贴着纱布，额头上也粘了一张创可贴。
我鼻头有点酸，手里握着水瓶不知说什么好，愣是站着说不出话来。
吴昊先开口：“李小蓝，我渴了。”
我把水递给他，校医见了制止了我，说：“你帮他拧开盖子。”
“哦。”我遵照校医的话拧开了盖子。
吴昊做了一个艰难的伸手动作，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伤得很重的样子。尽管我看他的右手只是有些地方破了皮。
校医又对我说：“你把他扶起来给他喝。”
我只好用手臂扶着吴昊的肩膀，但我的手指并不敢碰到他，小心翼翼把水瓶放在他的嘴边。水流过他粉薄的嘴唇流进嘴里，喉结蠕动，我仿佛在喂一只小动物喝水。
“摔得痛吗？”我问吴昊。
他说不痛，只是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没法动。
我说不信。记得我小时候偷偷爬龙眼树，从树上掉下来，直直地摔在地面上，动弹不得。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肯定不能活了。
吴昊笑了起来，说没想到我原来这么顽皮，专干男孩子玩的事。
我说他被人绊倒趴在篮球场上一动不动的那一刻，我以为他要死了，但他居然还笑得出。
“你怕我会死啊？”吴昊盯着我问。
我对自己被他看穿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尝试辩解道：“我是觉得你摔得肯定很痛，如果很痛那就表示很严重，很严重的话就有可能......”
“放心吧李小蓝，我会留着命等你还钱的。”吴昊把额头靠在我的校服袖子上蹭汗，说他在篮球上跑得满头大汗也不见我给他递纸巾，埋怨我是个不称职的“欠债人”。
要不是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我早就把他揍一顿，居然恃伤变无赖，怎么变得有点像成远的样子了？
巧的是，这边说着成远，那头便听见门外传来成远说要见吴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