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艺峰,机巧阁东侧
林翩翩一脚踩在最后一级台阶,手里拎着重得要命的食盒,呼出一口热气。她咬牙凑近那块嵌在门边的石鼓,抬手轻轻一敲。
“嗡——”
灵力波纹荡漾而出,很快,屋内传来一声黏黏糊糊的回应,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猫:“唔......谁啊......”
林翩翩顶着一身汗,没好气地抬嗓门:“我,林翩翩。送饭。师父,你不会还在睡吧?”
片刻沉默后,沈映清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强装清醒的振奋:“咳!醒了醒了!为师方才是在稳固......灵息。”
屋内又沉默了一瞬。
然后传来一阵轻轻的翻身声,门吱呀一声从里头开了条缝。林翩翩顺势走进了房间,掩上了门,将食盒放在桌上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瘫坐在师父的床榻边:“你闭关的借口..不是,闭关的理由,不是为了温养经脉、恢复上次强行催动剑意的暗伤吗?”
“你也知道是借口,你师父我是在养命。”沈映清打开食盒,悠悠回道,“要是再被拉去参加卯时正刻的议事周会,我的命就真没了。”
林翩翩:“?”
“你不知道............” 沈映清仿佛又想到了那艰苦的日子,语气激动起来,“从玄峰山腰的弟子居所走到山顶议事殿的那条路被你师祖下了禁制!说’天道修远,不经苦境,焉能悟道?’不能飞,不能借助工具,只能靠两条腿爬!还要在卯时正刻前准时到!迟到就罚灵石!一百中品灵石起步!”
“好不容易等到衡舟师兄继位,还以为能修个清闲日子,结果他一朝掌权就继承了师父的衣钵,甚至罚的灵石还翻了倍!”她的声音充满了血泪控诉,“那一条路,又陡又长,爬一次,腿肚抽筋三天,比我当年单枪匹马突破灵枢院的十八药人阵还累。”
林翩翩嘴角抽搐,正好她刚才也体验了一遭,对师父的遭遇完全感同身受。如果未来有这种事,她也要贯彻师父的意志,逃会到底!
“不过。” 沈映清话锋一转,一扫刚才的幽怨,带着一种“快夸我”的得意,“这回闭关,我可是真的搞了件大事。”
林翩翩不以为然:“你又把机巧阁哪个地方给炸了?”
“啧!什么叫‘又炸’?那是探索前沿灵器的必经之路!” 沈映清不满地纠正,“你知道那破‘无方镜’吧?每次传讯,掐诀念咒、校准方位、注入灵力......一套流程下来,比跟人打架一决生死还累!年轻那会儿,我在秘境里被天青巨蟒追着咬,想用镜子求救,结果手忙脚乱差点把镜子塞蟒蛇嘴里!”
“所以你就......?”
“没错!于是为师刻苦修炼,成了举世闻名的天才剑客!区区天青巨蟒自是不在话下,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当年为师一人大战灵枢院三千修士的事了.......”
林翩翩果不其然地白了一眼,上次师父还说的是大战三百人,她现在怀疑灵枢院的同修里是不是有人叫三百和三千。
“咳咳,为师开开玩笑,这回认真的,这次没去灵蕴峰闭关,为的就是这个。”沈映清正了正脸色,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玉镜,“我把自己关在这里整整三个月!闭门谢客!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炸炉、耗光了库房三批材料,光荣地在你师伯的账本上又多记下厚厚一笔,但是——”
师父的语气如同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豪:“此物,小巧玲珑,映人如真,传音显影,瞬息可达!灵力消耗微乎其微,稳定可靠,携带方便,关键时刻还能当板砖使,砸个核桃、拍个妖兽脑袋都不在话下!堪称居家旅行、杀人越......咳,联络感情的必备神器!我将其命名为——”
沈映清故意拉长了调子,然后泄了点气:“......咳,名字还没想好,这玉镜细节还要微调一下,等我出关,保证惊艳全场!”
林翩翩被自家师尊那“引领修真界通讯革命”的宣传词震得耳朵嗡嗡响,连带着小腿肚子又开始隐隐抽筋:“您老继续闭关发光发热吧。徒弟我这就回去,争取在腿彻底废掉之前爬回我的小破床,补个回笼觉。”
沈映清的声音还残留着兴奋的余韵,带着点意犹未尽,“嗯嗯,路上当心点,去吧~ 别耽误为师的......额......徒儿的休息。”
... ...
上山不容易,下山更难
林翩翩拖着仿佛灌了玄铁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往回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移动的'惨'字。
好不容易踏进望阙峰的范围,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玄峰内门弟子服饰、神情焦急的年轻弟子快步迎了上来,差点撞到她。
“林师姐!可算见到人了!” 那弟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请问您今日可曾见过一只灵禽?一只极其神骏不凡的鸡?”
林翩翩累得只想躺平,说话的力气都快有了:“没有。什么鸡?”
“唉!” 弟子急得直跺脚,“是衡言长老最心爱的灵宠“金翎大将军”啊!它今早灵台乍开,有了灵智,冲破了百羽苑的禁制,还口吐人言,说什么‘吾乃金翎大仙,此间灵气稀薄,配不上本座,要去寻真正的仙缘福地’,振翅就飞走了!衡言长老急坏了,说此禽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有望化形的苗子。若是在外头有个闪失,或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损失无法估量啊!掌门都被惊动了。”
“吃了......?” 林翩翩下意识顺着“损失”的思路问了一句。
“千万要不得!!” 弟子声音都劈叉了,惊恐地看着她,“林师姐慎言!那是有灵智的!是师伯的心头肉!真要被吃了,师伯怕是要去刑堂告状,让执法长老把吃它的人吊起来抽!”
弟子见在望阙寻鸡无果,便又匆匆跑别的地界寻去。
林翩翩拖着残躯继续挪动,一阵霸道至极、勾魂夺魄的烤肉香味,混合着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随风飘了过来,精准地钻进了她的鼻孔。
林翩翩循着这罪恶的香气,脚步虚浮地挪到望阙峰山腰那个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的破草棚后面。
一堆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三张熟悉的脸。
她那据说“音讯全无”、让师姐“十万火急”下山寻找的二师兄顾长晏,认真地转动着一根穿着......嗯,某种体型颇大、已经被拔光了毛、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的......禽类的木棍。
旁边,那位本该在山下焦急寻找师弟师妹的大师姐苏晚青,正毫无形象地蹲着,手里拿着把小刷子,一脸虔诚地往上刷着蜂蜜和某种混合香料,嘴里还指挥:“这边!这边再刷点!火候!长晏,注意火候!表皮要焦糖色,里面得嫩!别烤老了!”
更旁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着的是她们小师妹白意遥。她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火光映着她专注的脸,带着孩童的满足,却又透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沉静。看到林翩翩,她眼睛亮了一下,举起糖葫芦朝她示意地点点头。
“大师姐......二师兄.......小师妹?” 林翩翩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们......不是......”
苏晚青头也不抬,试图避开与师妹的眼神交流,全神贯注地盯着烤鸡,语气轻松得像在唠家常:“噢,小翩翩回来啦?嗐,虚惊一场!我们刚下山没多久就碰上意遥和长晏了,原来他们被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耽搁了,意遥看到糖葫芦就挪不动脚,根本没什么事~”
刷完了这一面的酱,她终于舍得抬起头,对林翩翩露出一个灿烂又不好意思的笑容,顺便用刷子指了指火上那只快熟的禽肉,“回来得正好,咱们有口福了!长晏在山脚发现的,这鸡一看就不是凡品,羽毛都闪着金光。费了我们老大劲儿才抓到,还差点让它飞了。幸好师姐我及时赶到,一个‘擒灵一指’将它拿下!”
顾长晏姿态从容,长签在指尖轻巧一转,把整只鸡翻了个面,“此禽......异常机敏狡诈。”
在林翩翩投去疑惑目光的瞬间,他微微挑了下眉梢,补充道,“装死的演技,炉火纯青。若非我见多识广,差点就信了它那翻白眼翻到后脑勺的安详。”
白意遥点点头,看向火上那只鸡,小脸上带着点回忆的神情,认真地说:“嗯,这公鸡可凶了!扑腾着翅膀就想冲过来啄我的糖葫芦,羽毛都炸起来了,看着就吓人。它一边说自己是什么‘金翎大仙’,一边还对着师兄叫嚷‘凡人退散’!不过师兄反应快,一个剑鞘就把它拍懵了。师姐赶过来时,它躺在地上还翻着白眼装死呢。”
林翩翩的目光,缓缓落在篝火上的那只烤鸡上。它通体金黄,香气四溢,头顶还残留着一小撮未拔干净的羽毛,在火光下倔强地闪着金色光泽。
再联想到刚才那位内门弟子焦急寻找的、开了灵智、口吐人言、自称“金翎大仙”的“金翎大将军”......
林翩翩的脑海里,瞬间炸开了锅,“百年难遇化形灵兽苗子”、“衡言师伯心头肉”、“执法长老吊起来抽”,那位内门弟子的话语环绕在她的头顶来回播放。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那只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命案现场”,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问出了那个决定命运的问题:
“师...师姐......师兄......你们抓这只‘异常机敏狡诈’、‘会装死’、‘凶巴巴’的鸡的地方......是不是...就在咱们望阙峰朝着玄峰方向的山脚?”
“还有......”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锁定那撮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翎羽,艰难地吐出后半句:
“它腿脖子上是不是还系着个...刻着‘衡言私养’的小金牌......?”
篝火噼啪作响,烤鸡滋滋流油,肉香弥漫四野。
苏晚青刷酱的手僵在半空。
顾长晏翻鸡的动作顿住。
白意遥啃糖葫芦的小嘴也停了下来,咽了咽唾沫。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林翩翩,又齐刷刷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聚焦在火上那只香喷喷的鸡......靠近右脚脖子、被火烤得有些发黑、但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一块系着红绳、刻着模糊字迹的、小小的金牌上。
山风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长晏眼疾手快,一把将金牌摘下,试图用灵力将牌子化成齑粉,然而灵力触碰的一刹那,金牌上独属于衡言师伯的禁制释放出来,并化作一道流光向玄峰飞去。
望阙峰山腰的空气里,只有烤肉令人垂涎的滋滋声,剩下的只有某大型作死行为彻底败露、即将面临衡言师伯雷霆之怒和执法堂铁鞭的、死一般的寂静。
林翩翩默默坐下,计算着师伯赶来的时间,脑子里已经开始模拟四人被吊起来抽的画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离我们死亡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刻钟。”
顾长晏扯掉一只鸡腿,语调悠长里透着些潇洒:“暴露了。”
“既然要死——”
“也得吃顿体面的。”
他举着鸡腿朝着林翩翩晃了晃,“来一个?”尾音微微一挑,不是诱惑,是向她发出成为共犯的邀请。
林翩翩眼神一闪,动作比脑子更快地接了过来:“......吃。”狠狠咬了一口。真香!
回头她会记得去给“金翎大将军”点一炷上好的安魂香,再念段往生咒。希望衡言师伯看在她诚心超度的份上,下手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