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这是今儿的干粮,可收好。”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站在门头,把手中布包塞到面前男子手中,
刚刚有了开春的苗头,男子已经卷起来裤脚,踩着双已经泛黑的草鞋,肤色黝黑,手上粗糙,瞧着便是做惯了农活的,
“好嘞。”男人答应了一声,天还没亮,扛着工具就急急往荒地那边走去,
男人步伐很快,却沉着脸,心中算着家中还有多少余量,
他们是从吴中那片过来的,本就税重,土地还被那官人占去,他们一家听到这开荒令的消息,收拾好钱财就赶来了,
他们上个月过来,用了大半钱财买了如今这屋,又分到了荒地,好歹有了住处,
他听说最开始是分几亩田再分几亩荒地的,但不知怎的没见着田,幸好上面多少发了点粮食,要不他们这个冬天都难熬过去,
哪怕是荒地也行,北郡对荒地征得税少,只要种出粮食,他们应该可以比之前过得松快些,总算有点盼头。
但如今家里都紧着过,他看了眼手中的硬饼,沉甸甸的,牛大昨夜去看过粮缸,估计家中妻儿一天都不一定能吃半个饼,虽然都没和他说,但自己家人胖了瘦了他还是瞧的出来,
但牛大没拒绝这饼,过几日雨来了,他就要去给富户帮工了,
开春,地里正忙,活也多,说不定还能余点粮食,
那时候长草,好不容易开了点地,雨一淋,那野草哗哗就长了出来,白费功夫,雪下封的什么虫蛇,也跟着往外冒,不安全,到时候就让自家媳妇带着儿子去种那片开好的地,没多大,但也算有点底。
牛大还没到自己那片,便看见张老二一家已经撅着个屁股在那里一镢头一镢头的往下刨了,
哎,这冬的虽然没虫,但土地可硬,半天只能磨出一点地来,碰到什么老根,又要弄上半天,他忙活了一个月了,才堪堪开出半亩田,
张老二家里情况比他们好,带出的粮多,可以过个冬天,不像自家,媳妇还要去卖布补贴家用,儿子又小,离不开人,
他脚步慢了点,仔细瞧了瞧,估摸着张老二家已经有了一亩田,心中有些羡慕。
等开了春,让媳妇把这地细细翻一遍,草根拔掉,他到时候再弄点肥来,说不得第一年也能有点收成,
他想到这里,脚步轻快了些,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瞥见旁边一闪而过的黑影,
估计是个兔子啥的,他没怎么在意,反而琢磨起之后要不要盖个茅屋,让老人来看护着,免得这好不容易种上的地被那些禽兽霍霍了。
牛大终于走到自己那片地,但老远叫瞧见个黑影在他那地旁边,
那是个啥?牛大握紧了手中的农具,放慢了脚步,
走近,却见着是个青衣男子,看穿着可厚实,身上带着不少东西,像是外地来的,但牛二没先开口,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原地,
这个人他可惹不起,那旁边立着的一大团黑影可是马,听那秀才说这一匹马可比一头壮实的大牛还贵得多!刚刚看不太清,走近了他可瞧见,这马看着神气,肯定还是个好马,
牛大琢磨了下,只是把手中的镢头握的更紧,没吭声。
正蹲着仔细看地的人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
此人面白肤细,像那城里的书生,
这书生站了起来,还给他行了个礼,“这位乡亲,这可是你的地,赵某路过,好奇查看了一番,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牛大看着这抱拳的青衣人,扯了下嘴角,“这是我的地,咋的了,可有啥事?”
这书生微微一笑,塞给他几个铜板,“赵某是来这北面投奔亲戚的,听说有个什么开荒令,便想打听打听。”
牛大拿过这几个铜板,这才不急着干活,“行。”
但见那书生面色一肃,“可问这官府是否发了粮?”
“发了,但就那点,听说来的早的领的多,后来就没多少了。”
“这位乡亲可是别处来的,此前是哪里人,如今可有房?”
“咱这房子是空的,用了大半粮食就换来了,就是有点挤,等来年有了收成,我就再建几个屋。”牛大还留了点心眼,把他们原本户籍含糊过去,他们这擅自离开的之前可都算是流民,虽说如今北郡给他们办了籍,但万一有人找来咋办,牛大也说不清,就没提,
书生好像也不注意到牛大的隐瞒,他只笑了笑,又问道,
“这些地是几人开的?开了多久?”
“估计能有多少收成?”
“家中粮可还够吃?之后可有打算?”
牛大一一回答完,这书生又给了他些铜板,之后牵着马,又往前去了,
牛大看着那人走了,心中隐约觉得这些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尽快干起活来,今儿莫名来了不少钱,又可以买些粮了,他媳妇和孩子也可以好好吃上一顿。
再说那书生,牛大是个难得有些条理的,问什么答什么,他给的就多了些,
但得到的这消息并没有让书生轻松些,他回顾着之前的得到的答话,往近的说,北郡这是准备许久,有房有粮,说是没些其他心思,他是不信的,往远的说,北郡准备如此之久,这下面百姓也是勉强过活,他若想把那改田之策推往整个大昭,可想其中困难啊。
拐到路上,赵谦上了马,京城靠北,他没几日就到了北境境内,但离那北郡城还是有些距离,
道阻且长啊……
——
谢仪他们第三日就又进了将军府,
他们还未到书房,里面主人就已经迎了出来,
“几位能来我将军府,实在是我北境幸事,”二十又八的将领立于院中,身着一袭雨过天青的圆领襕袍,
猛一瞧无绣无纹,但细细看去这是江南特有的“千峰隐翠”色,这色和那“天青布”是一套的——日光下泛青,烛火里透苍,若是月光下,还会浮现浮出松针暗纹,
这布料工艺隐而不宣,贵而不华,很受文人吹捧,
谢仪在江南恰有这么一匹布,如此才晓得,
此人面容俊朗,眼中有神,与那可领军万人的名声不同,这位将军府公子气质亲近,看不出上过战场的凌冽杀气,反而带着归真的沉淀厚重感,
刘将军事务繁忙,且精于军事,听玉无忧透露,如今在北郡推行这开荒令的,便是这位刘家公子,刘靖尘。
难怪玉无忧那般夸赞,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谢仪一见此人,就觉这位刘家公子绝非池中物,
“我北郡地大,想必够各位施展,诸位且随我来,”刘靖尘爽朗一笑,没什么架子,带着几位往书房中去,
听到此话,谢仪心中亦有起伏,若是此人,也甚好。
北境以刘将军为尊,刘家公子姿态放的低,是为人谦逊,心胸广阔,有招贤纳士之决心,但他们这些来做事的,心中也是有为客的自知之明,自然不会真的与这位公子称兄道弟,
谢仪是想改换日月的,她琢磨着这位刘公子,刘家有北境之主的自信,谢仪瞧得出来,其有当这天下之主的野心,谢仪从其行事可以窥见一二,但他刘家是否有为天下之主的能力?谢仪并不能完全确定,
谢仪观其言行,颇有王者风范,比她此前见着的几位皇子更令人信服,但具体内里,还需在观看一番。
没多久,玉无忧也匆匆赶了过来,书房中几人进行了一番商谈,
房门紧闭,花窗只透露其中隐约话语。
此时的屋中人没人意识到,在这小小一房,只耗时不到一个时辰的对话,将会对这天下命运产生多么深重的影响,
屋中每人,在这次谈话中都隐约寻到了命定的方向,也逐渐坚定不移地,走向了自己的命运。
陆春溪似乎病的更重了,卧床不起,今日也没有跟来,周秋麦急着回去照看他,
谢仪被刘靖尘留下,玉无忧带着林全和林霁先行离开了。
谢仪对这番单独谈话是有猜测的,她的身份多少有些问题,既然决定为刘家做事,双方总要坦诚些,
但出乎意料的是,刚刚这位指点山河,心有沟壑的刘公子,竟然犹豫了起来,
他似乎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开了口,“玄之,平川郡主方琚方元音可还有联系?”
方元音?谢仪一怔,她已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她忽地反应过来,琚姐姐曾经在北境长大,与这位刘公子年纪相仿,两人相识也是正常,
但如今,谢仪看着其神色,估摸着此事不简单,她想到这位刘公子至今未有妻妾不近女色的传言,心中一动,不过如今刘家是她自己选择效忠的主家,其私事就不是她该掺和的了,
“没有,自玄之离了京城,便与旧人断了联系。”谢仪说了实话,
刘靖尘眼中明显带着失望,他还是露出抹苦笑,“不知道也没什么,我不过碰碰运气。”
他顿了顿,可能因为难得遇到认识方琚的人,话多了些,“我与元音也算青梅竹马,在这北郡一同长大,此前元音回了京城,还多与我在信中提到你呢,说你是江南难得一见的才女,多有夸赞。”
他想到往常,露出抹笑意,又很快淡去,
“但后来元音嫁了人,我们联系便少了,只是前些日子西南地龙翻身,我又联系不上那西南王府,有些担心罢,是我冒昧了。”
听到地龙翻身,谢仪心中也是猛然一紧,西南多山,这地龙翻身也是真正的大灾,琚姐姐可莫出了事,
而这位刘公子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很快收敛神色,好似刚刚只随口一提,谈起谢仪这身份的正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