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仪如今也是常常去将军府议事,林霁若是得闲,便会去接她,倒有些像在青城的日子,
当然,如今谢仪若想做出一番业绩来,最好的机会就是下江南,各地都催得紧,她很快就要出发,
林霁倒也想跟去,但实在那边脱不了身,他若是先设法从兰城胡三娘子那边换点粮食来,也可以缓解谢仪的压力,这次便只能等谢仪先去了,
不过林霁自个儿也想好了,等他完了这次运粮的事,就跟去江南瞧瞧,晚个十天半月,总还是能看看江南景色的,
至于那商队运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甩手掌柜了,不一定有什么进展,但稳住一段时日却是问题不大的。
这不,今儿的两人也是正巧都有空,便打算去街上采买一番,也为谢仪这次下江南做些准备,
说是采买,但并非谢仪一人前往,那必备之物将军府早早已然备好,他们实则算是上街游玩的,
北郡城是个大城,货物商品琳琅满目,还有不少域外之物,也有些意思。
此地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头攒动,很是喧嚣,
“刚出锅的胡饼嘞!二十年的老手艺!”香甜的芝麻味淌过半条街,滚烫的热油飞溅出两滴,好不容易排队买到饼的人拐了个弯,停到一杂耍班子面前,
一口咬下刚刚到手的胡饼,烫得张口,却是又咽下,满齿生津,“嘿,真香!”
那耍猴的汉子敲响铜锣,围着红布的猴儿便翻着筋斗作揖,引得孩童们围着拍手,啧啧称奇,面前的铜板叮当响。
从杂耍班子路过的穿蓝布衫的书生却挤在书铺前,没买那经义诗集,只踮脚瞧着新到的话本,掌柜的正用麻线捆着书卷,嘴里还在念叨:“这游记新刊了两卷,要不带一套?”
街面宽敞,但还是被各色摊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边!”林霁手中已经拎着一堆东西,他站在那书铺旁,朝谢仪挥着手,
谢仪走去,顺手买下掌柜说的那新来的游记,环顾着他们周围铺子,又望了望林霁神色,大概猜到了些,
林霁今日是在引着她走呢,
他虽表现得不经意,但还是可以看出其中藏得两分得色——想必是找到什么好东西了,特别等到今日让她瞧瞧呢,
谢仪看破却没点破,走得仍然不紧不慢,仔细瞧过那路过每一物件,
时不时停下,拿些小玩意把玩一番,等林霁拐回来要买下的时候,她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淡定往前走,
如此反复几次,林霁本就不是个粗心人,自然也察觉不对——玄之这是在逗他呢,
瞧着面前这俊朗男子难得露出些幽怨神色,谢仪也不藏着笑了,
“走吧,你是想把我往哪里引?”谢仪眼睛微弯,浅色眼眸中带着明显的亲昵感,她拍了拍林霁的肩,示意他可以带路了。
见谢仪已经猜到,林霁也没什么好瞒的,他摸了摸头,“我前些日子在这一块看铺面,路过一偏僻小店,是专门给人画像的呢!”
画像店,谢仪听过这种铺子,客入其中,主画其形罢,
能开这种店铺的多是些家中有薄产的,她也只在江南和京城见过,之后虽没注意,但想来小城中是没这店的,确实也难得,
谢仪挑了挑眉,“怎的,明远想画像?玄之不才,但这画技也算精湛,何不来找我?”
她虽忙碌,但给林霁画幅画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会儿男子张了张口,却没出声,耳后又覆上几分红晕,
谢仪见人没答,也未多说,抬头看去,
原来她和林霁着走了半天,已经到地方了,
眼前小店看着有些年头了,木头发旧,也不见什么客人,门旁挂着一店招,写着“画像店”。
谢仪正往里走,忽地耳旁传来旁边极小的声音,顺着微凉的风席过,
男子声音低沉,带着哑意,“玄之玉质如仙,有倾城之姿,如不诉诸笔墨,留于世间,我私惜之。”
谢仪脚步一顿,望向旁边并肩人,男子俊朗,发长已可以束冠,但今日打扮随意,草草扎了个马尾,鬓角还有两缕碎发,
林霁低着头,好似刚刚未出声,那碎发遮住他的神色,但露出的耳朵却是滴血般的红,瞧着便是滚烫,
看见这场景,本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谢仪仔细瞧了瞧林霁如今模样,一笑,却是没再开口,又往前走,和林霁进屋去了。
店如其名,屋中坐了一青年,着素色长衫,指带淡墨痕迹,袖口边角留有浅灰印记,
青年旁边有两小童,正在研制粉末,该是在做颜料。
此人一见他们来,就露出笑容,气质柔和,给人春风之感,
“林公子来了,今日可是要给夫人画像?”这画师见二人并肩而行,气氛融洽,好一对璧人模样,自然以为这是一对夫妻,
此言一出,本就低着头的林霁抬了眼,露出面容,竟整个人被蒸熟了般,哪里都泛红,那双乌黑眸子瞪着这画师,却说不出话来,
谢仪这次可真笑出了声,“我可不是他的夫人。”
那画师也是毫无叫错人的尴尬,当即改口,“原来如此,林公子特地约了时间来给姑娘画像,姑娘这边请。”
谢仪坦然坐在屋中椅上,青年立了块板,铺上宣纸,旁边小童已是把墨研好,送来排笔,
青年人刚坐正,笔悬于纸上,久久未落,抬头一望,竟是忍不住一叹,“姑娘秀丽,纸不能言,吾难得其韵,十不显一。”
谢仪轻轻点头,“无妨。”
青年人这才下笔,“那小生便尽力一试了。”
待作画时,窗外鲜有人往,隐有鸟雀声,清风过屋,屋中一女子端坐,一男子侧身而立,唯有青年作画声而已,
时人作画,意境为上,寥寥几笔,此画便成,
林霁过去一看,
只见白衣女子坐于山石上,其后山峰隐绰,云雾缭绕,女子青丝垂露,白发一缕,实为谪仙,眉间一点朱砂,更是艳得惊心动魄,
林霁望了一眼,竟有不敢再看之感,只觉这画,实非凡品,多瞧一眼都是亵渎,
他呆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那边谢仪瞧见林霁这样,也走过来,
她接过画来,也是神色一动,话中用笔极少,却极为灵动,
哪怕是谢仪,一见这画,也被其中自在意境所动,她亦点了点头,“不错”。
但画中毕竟是自己,谢仪倒没有那种震撼之感,她抱着欣赏的心思端详片刻,才问道,“为何作山景,摹人像即可。”
她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有些奇怪,
却不想这画师也正看着这画愣神,那画师过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画上移开,说道,“姑娘钟灵毓秀,有山河气势,黑白墨色,朱砂点睛,下笔如有神助,非小生意在画山,实是这山水自来,借小生笔生而已。”
说完,这画师眼睛亮亮地看着谢仪,简直像见着自己的情人,
旁边沉浸在画中的林霁不动声色地挪了挪,遮住这画师的视线。
这画画毕,就该离开了,但见那画师拿着这画,半天没包上,他磨蹭半天,开了口,“小生有个不情之请,林公子,这画实是小生超常之作,”他也知后面话听上去没什么诚信,但他实在难以割舍啊,“小生想留着这画,悬于店中,也算个招牌。”
眼见林霁面色变沉,画师连忙说完,“小生必然不会白拿这画,姑娘这次花费全免,小生再补上一份画作之钱,可行?”
未等谢仪开口,林霁已经走上前来,不等这画包好,便直接拿去,留下句干脆的“不行”,就要带着谢仪往外走了,
谢仪还是很讲礼数的,她给画师作别后才跟着林霁离开。
重新走到街上,身后店中那还望眼欲穿的画师已经被抛在脑后了,
谢仪抬了抬手,示意林霁把这画递来,
若她没猜错,这还是林霁送她的礼物,
但林霁瞧见她手势,却一副不懂模样,反而还把另一只手上拿的画卷往后藏了藏,
谢仪一滞,深深望了林霁一眼,淡定地把手收了回来,“民间画师随手一画你宝贝成这样,明远,可要我给你画上一幅?”
这与之前玩笑话可不同,林霁一下就听出来了,他望了谢仪一眼,“当真?”,语气相当雀跃。
谢仪回望过去,点点头,“当真。”
这承诺一出,林霁也没了逛街的心思,再说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就有了回去的想法,
谢仪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不知道林霁自己是否意识到,与谢仪相比,林霁明显更喜欢逛街,
她长在商业最繁盛的江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对这些摆在街上铺子里往往没多大兴趣,但林霁不同,他似乎格外喜欢街上的小东西,手中有了钱,能从街头买到街尾,
虽不知为何林霁总是觉得女子会更喜欢买东西,但他似乎不自觉多买的她用的?谢仪暗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