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枕月觉得她平静安宁的卧底生活遭到了不明生物的攻击。
异常首次出现在天音阁的院子里。
在她上午醒来,例行公事拿着扫帚去清扫院子,结果明明昨夜才叠了厚厚一层的落叶却在清晨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次发生在她上早课的路上。明明这些人她皆不识名姓,却纷纷向她问好,她一个个点头致意,心里十分疑惑。
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
“云枕月,我们做朋友吧。”
来人束着赤金发冠,高马尾如墨玉流瀑随步伐晃动,衣饰精致,容色俊俏,一副无忧无虑的世家少年模样。
他随意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等待她的回答。
云枕月面无表情。
他谁?
我不认识他吧。
她果断拒绝:“不。”
“好吧。”
那人垂下眼帘,表情受伤,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咚”一声额头就和桌面击了个掌。
云枕月转过头,把这几日她做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音律课她弹得和别人一样,体术课她跑在中间,阵法课她也只画最基础的法阵,三十九个弟子她稳定排在第二十位。
没什么问题,她做得非常普通,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奇怪的人很快被她抛至脑后,直到她的手肘被戳了戳。
她转过头,眼神询问。
“这个符我不会画,师妹可否教教我?”
云枕月第一次遇见有人问她问题,她表情犹豫,按照师父的说法,与人为善,不起冲突。若要行为更符合普通人,是否应积极解答同桌在课业上的难题?
此事师父似乎从未讲过。
她看了一眼递过来的符纸,又看了一眼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可。”
云枕月冷静地接过,不到两个呼吸就画完了符,又自然地传了回去。
谢行之:“……”
他说什么了!这个人就是有问题吧!哪个筑基期弟子能在眨眼间画完天火符,金丹期的周扶白都做不到吧!
事情还要从他上辈子说起。
作为侯府世子,谢行之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出生时国师推算他有仙缘,前途不可限量。
时人崇仙,父母长辈欣慰至极。
八岁时他进入蜀山学宫修习,锦衣玉食,广交朋友,至今九年有余。
变故发生在五年后,他无意中发现学宫内有人与邪魔交易,此时蜀山灵脉受损,人间祸乱,侯府众人尽数惨死。他着手调查真相却反被诬陷,后又遭遇同门领命追杀,魔尊降世,屠净九阁,他见证了四界的动荡,在追杀中被一剑穿心而亡。
再次醒来,他又回到了蜀山学宫弟子舍,本以为是一场噩梦,直到他发现法器万象归墟丧失了所有灵力。
万象归墟是他出生那年国师所赠,传闻能集四界之力逆转时空,法器形似头冠,父母将其与他绑定,他当时不以为意,死亡那日他却恰巧戴上了它,从而救了他一命。
他握紧万象归墟,重活一世,他看谁都像学院叛徒,无论师长还是同门都被他怀疑了一个遍。他记录下前世发现的疑点,打算事先调查。
而这位——
谢行之顺杆上爬,又翻到更后面的一页:“云师妹,这个我也不会。”
云枕月看着他极具欺骗性的表情,两人对视,她语气认真:“修习不可急功近利,你需先学会天火符。”
谢行之拿过符纸,仔细观察了她的范本才下笔,云枕月画得很标准,他虽然因为手生画得歪歪扭扭,但还是可以用的。
这就是重生作弊的感觉吗?谢行之有点心虚,不过想想都是自己学的,又挺直腰板,除了修为差距,他现在和金丹期实力差不多,突然就有点小膨胀。
云枕月皱着眉头看他的符,有点丑,但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勉勉强强点点头,掏出新符纸又把第二个符画了一遍。
谢行之膨胀的心又慢慢消下去,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啊,真不愧是魔尊吗,他记得她还不是符修,前世他见过她的法器,是一把红玉笛,和魔尊形象一点不搭调。
他拿着第二张符纸,状似不经意试探:“这似乎是金丹末期才教的符,云师妹,你是如何习得的?”
是不是修炼了其它魔域功法?
云枕月毫不心虚:“看一眼便学会了。”
而后她又加上:“你不也是,我画一次你就记住了。”
前世金丹期还学了半个时辰的谢行之:“……”
其实他从小就被夸赞聪慧机敏,悟性极高,没想到天外有天,平平无奇的小师妹居然更胜一筹,为何前世他都不知有这么一个人物,此人处处藏拙,面对质疑沉稳不惊,必定另有心思。
他心里暗自记下一笔。
他正要多问两句,身边突然有人咳嗽了两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符真子脸色严肃,在两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课上不要交头接耳。”
云枕月低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谢行之笑眯眯认错:“下次不会了。”
符真子板着脸,视线瞥到桌上三张符纸,都是金丹期所作,其中两张笔法精妙,连他也忍不住赞叹一句:“这是何人所画?”
云枕月稍稍抬脸,谢行之抢答:“这是某位不愿透露身份的友人赠予我的。”
符真子欣赏了一会,没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谢行之赶忙把符纸收了起来,转头发现云枕月正盯着他,眼睛黑漆漆的:“你撒谎了。”
谢行之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我没说谎啊。”你不是不愿透露身份吗?
云枕月表情严肃:“我并非你的友人。”
谢行之挠挠脸,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他生了一张男女老少通吃的脸,这几年过得顺风顺水,就算是不喜他的人,也会看在国师的面子上给他几分好脸色,这还是第一次被反复拒绝。
在他看来,能和谐地说上几句话,就可以做普通朋友了。
云枕月的观念和他不同,魔域是没有朋友的,师父和她说过,能互相帮助,托付信任的才是朋友。
奇怪的同桌明显不在此列,她在蜀山学宫也无任何朋友。
谢行之换了个话题:“云师妹,你是在山上长大的吗?”
“不是,我是在镇里长大的。”
“这样啊,我是在宫里长大的,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都不是在山上长大的。”
云枕月不知他在说什么,蜀山学宫一半以上的人都不在山上长大。
符真子的视线又看向他们的方向,云枕月抿了抿嘴,她不要再和此人说话了。
谢行之显然没这个眼色,他继续问:“你喜欢吃桃花酥吗?还有糯米糍、梅花饼、红枣糕,我带了一个百宝盒。”
云枕月:“闭嘴。”
谢行之乖巧点头,从须弥芥子戒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朝云枕月的方向递过去。
云枕月垂头看向盒子里精致小巧的糕点,谢行之一脸期待,见她不接,张了张嘴打算催促她。
云枕月迅速从盒子里挑了一个,见符真子视线转到一旁,偷偷咬了一口。
和膳房做的味道不太一样,还挺好吃的。
谢行之看她挑了一个金黄色的生气小猫饼,自己也拿了一个同款。
云枕月咬掉小猫饼的耳朵,想看看同桌选的什么。
谢行之两口一个,吃掉哭泣小猫,又拿了一个眯眯眼小狗。
云枕月心想,同类相食,果真奇怪。
两人默不作声地偷吃零食,早课上完,整盒糕点被吃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风急火燎从门外跑进来,锤了一下谢行之肩膀:“谢行之!你来天音阁上早课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云枕月被他的嗓门惊到,稍微和同桌拉开了一点距离,谢行之被糕点噎住了,咳嗽几声才抬头骂到:“冯轶你发什么疯?”
冯轶胸宽背厚,神态豪爽,眼下有两道红纹,云枕月发现他似乎有一点妖域血统。
他注意到云枕月往后仰了一下,表情歉意:“抱歉抱歉,刚刚没注意你在旁边。”
他转过头又幸灾乐祸:“你完了,今日是沈以洵代课,赶紧去狡辩吧。”
谢行之逃课被抓,和他对视一眼,无奈起身,把空盒子收入须弥芥子,伸了个懒腰,向云枕月挥挥手告别。
云枕月第一次吃到来自同门的零食分享,觉得这个奇怪的人似乎还不错。
“谢行之。是你的名字吗?”
听见云枕月用清脆的声音喊他,谢行之摸了摸耳朵,感觉有点奇怪,明明那么多人叫过他的名字,只有云枕月的语调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云枕月认真的表情不似作假,谢行之呆了呆,不知道我是谁那你还和我聊这么久啊,他以为自己其实还算有名?
谢行之在整个学院的确非常有名,可惜云枕月永远置身于社交生活外,不知他在惊讶什么。
谢行之摸了摸鼻子:“对,我叫谢行之。”
云枕月“哦”了一声,礼貌回复:“我叫云枕月。”
谢行之笑了,露出虎牙:“我知道你的名字。”
他一开始就喊了她的大名。
“你如何知道的?”
做好防范,以免下一个怪人冒出来和她“做朋友”。
谢行之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如果追溯到最早,他其实是在云枕月成为魔尊后才知道她的。
当时他伤势极重,内心怨恨不甘,周扶白把他拎到沈知意的医馆,他半躺在一群病患中间,沉默地听着他们谈论这一场涉及四界的灾难。
有个天音阁的弟子忍不住感慨:“谁能想到那个降下天火,血洗祭台的魔尊,居然是我曾经的师妹。”
他回忆起那个徘徊在山顶的黑色身影,他还送了她一块帕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在说谁?”
天音阁弟子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你可能没注意到她,就是经常领学院任务的,头上绑着彩绳,木木的也不爱笑,好像叫……叫云枕月。”
哦,原来她叫云枕月。
谢行之在心里念了一遍,扯了扯嘴角,就算知道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面前的女孩穿着白色的弟子服,腰间系着一块红玉,身量不高,细眉杏目,几缕彩绳从发间穿过,乖巧地垂在肩上。干干净净,没有血污。
谢行之突然笑了一下。
“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