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地向前,而他们的学习生涯也慢慢向前。
周二的升旗台上,蓝白校服的少年明媚肆意,鲜活热烈起来。
“大家好,我是高三(七)班的周沉。”我手里握着话筒,话筒里我淡漠的声音传至校园的各个角落。
“很荣幸作为升旗手站在这里,接下来,”我的目光穿过众人望向远处的陆昭昭,而她似有所感也抬头和我隔空对视,“我想要讲几句话。”
台下几乎一半的同学都蔫了,像黄花菜一样。按照以往的定律,这次铁定也是要教他们怎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我却笑了。
“我这次演讲的主题是:自由与梦想,”说着我顿了顿,“这是不可或缺的,有了它们,才算学会成长。”
台下的人见不是讲学习的事情,抱怨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哎,不是,这兔崽子怎么不按寻常来?”李老师在升旗台的后面都有些急了。
“以往都是以学习为主啊......”
旁边的校长却摆摆手,说道:“无妨,让这后生讲讲看。也许确实是现在的教育有问题,只重视了表面,没有重视内在。”
“像我,我们高三了,是时候备战高考。我们每一年都很关键。就比如说初中,初一,你刚迈入初中,是时候需要熟悉熟悉学习强度;初二,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重要的转折点;初三,又要备战中考,去冲重点。高中也是如此,不过还加了本科率和保研、保送,另外开辟竞赛途径。当下的我们,有哪个学子的书桌上没有摆满一摞书的?是,学习改变命运,但是有一点却被忽视了——
“我们哪个不是冲着考试去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如果以后入了社会,公务员不也需要考?当然,我并没有说学习、读书有错,只是方式太过于激进。我已经见过许多例子。上大学后就不读书了,修学分也纯靠心情,每天都在娱乐,取悦自己,把学习当成任务——
“这才是可怕之处啊!有句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可是眼下看看,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哪一个没有因为这些熬出黑眼圈?还有一句话说的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是你连身体都保证不了健康,还谈何保送?
“我们的灵魂需要一个自由的故乡,开出自由的花朵。这样才能够让自己把身心疲惫转化为心旷神怡,从而更好的汲取知识不是吗?
“再谈谈梦想。这也是我们所需要重视的。虽然说高考之前填志愿的时候老师的确会给予意见和帮助,但是我们更需要的是自己对这方面的深度认知以及实践,实践也很重要,并且在此之前,你还要积累一定的基础。如果就单单凭借一时的心血来潮,那我可以肯定这条路走不远的。而且梦想不仅仅基于对未来的规划也好,憧憬也罢,还基于你对这方面的热爱。
“热爱才是它的燃料,才能让梦想成为永动机。
“可能我的话有些唐突,并且毫无章法,但是我坚信我说的没有错。我的讲话到此结束,谢谢。”
说完,我仿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双手拿着话筒对面前乌压压一群学生鞠了个躬,然后转身从后面的小道绕走,把话筒还给了下面等候的主持人。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表自己内心从被人看见过、或者是已经看见却被忽视的某些东西。
陈校长沉思了一会,然后沉声道:“确实,我们以往都重视的是升学率,学生的压力大不大还有兴趣爱好的培养却很少关注。”
李老师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错愕,最后是欣喜,跟了上去:“这样,那么我校应该开展一些社团活动。”
“你刚才的演讲真的超棒!”陆昭昭跑了过来,手里的矿泉水瓶不小心掉落,她将它捡起然后欢喜地扑进我怀里,“说真的,周沉,我很意外。”
“是么?”我嘴角微微上扬,“为什么?”
“就是......我认为你不会这么做的,但是你的确这么做了,我很意外,”她明亮的双眸中此时此刻只有我的倒影,“让我更加确信我们是一路人。”
我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她的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过来,但是......我认为现在还不是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即便我们彼此清楚,对彼此了解得甚至超越了解自己的程度。
在校园的桂花树后面,有一声很小的“咔嚓”声发出,那道影子瞬间隐匿于白昼。
在这之后的第二周,李老师就宣布了开设社团的活动,目前有的社团是文学社(据陆昭昭说,这个是从初中开始就雷打不动的社团)、烹饪社、天文社、手工社以及辩论社。不过,如果想要自己创建新的社团,李老师也说了,可以找她领取表格进行填写并交到教务处,审核通过即成立。
“各位同学,先安静一下。”李老师站在讲台上,手指轻轻叩了叩讲台,“后面那几个,干啥呢?快回位子上去。”
后面那几个火速溜回座位。
李老师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我校因周沉同学的发言,做出如下决定。
“第一,我校将开设社团以及社团活动。具体会在明天升旗仪式上讲清楚,明天是动员会。
“第二,申请社团,到我这来拿表格,明天收,然后交到教导处审核。如果通过了,那就说明你的社团成立,而填写表格的那个人就成为该社社长。”
李老师看向讲台下的学生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回答她的是整齐划一的拖腔:“听明白了——”
整节班会课,班里都讨论得热火朝天。我上去领了一份表格,问陆昭昭:“你要建立新的社团吗?”
“我原本的意向还和初中一样,是文学社——”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过,又想去文学社。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又心动了——”
陆昭昭人倏地凑近我,发顶的柠檬香淡淡的,却让人安心:“你想好社团叫什么名字了吗?”
“不如就叫——”我不知哪来的玩心,竟然笑着靠她更近了一些:“昭阳?”
她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一下子往后仰——
“怎么是这个名字?”
“难道你不知道?”最后我在入团要求那边写下:富有创造力、想象力。年龄不限。在诗歌方面有一定造诣,或者对于建筑有一定研究的,有意者加入。
审核批下来,通过了这个社团。
“我明天把家里的建筑图纸带到社团,”我认真地盯着她的眼,“你把诗集带过去?”
“嗯......”她一根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头发,“行。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昭阳是如何升起的。”她的眼睛注视着我,而我们不用明说那里面是什么暗涛奔涌,因为我们都懂得。陆昭昭和我对视着,眼睛亮得过分。
我们的社团刚开张一个多星期,来这报名的同学就出奇得多,但是每个社团的社员人数不得超过十五人,算上我和陆昭昭,剩下的名额也就十三个了。
“选我......陆学姐......”
“周社长,是要填这个表格吗?”
一下子闹腾腾的。的确有不逊色于我的后辈,也有技术比我更好的前辈。当然,出于私心,我还是把家里的一个简便的天文望远镜带来了,就摆在靠窗的位置。
人群中有一个男生沉默着,不动声色地填着入社申请单。他的眼睛底下有一片乌青,看样子经常熬夜。
“你好,”他走到我面前,气质温润,“我填好了。结果是明天在社团门口公布吗?”
“是的,”我点头,“我们会在门口的那块小黑板上写的。”
等到他走远,我看清他申请单上的名字——陈默。人如其名。
我和陆昭昭筛选过后,定出了几个人:
陈思远、姚文朝、于涵阴、梁辰、柯蓝、莫墨......还有陈默。
当陆昭昭看到这份申请书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很诧异:“哇哦,叫陈默呢,感觉的确很沉默呢。”她又拿起那张“莫墨”的报名单,“这个叫莫墨哎,不过我肯定她不会默默无闻。”
她把两张报名单叠好,和其余的一并放到社团的木桌上。
“喂,白粉笔。”陆昭昭接过我手中的粉笔,然后推开玻璃门,在外面写起入社名单——她的字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狂野,反而愈发的柔和,使得她的字更加公整隽秀了。
“入社名单:陈思远、姚文朝,你写的字还不错。”我倚靠在玻璃门上,静静地看着她写。
“怎么叫还不错?明明是特别好看!”她一边写一边回嘴,“我妈之前总夸我平心静气的时候写出来的字最好看了,之前全国作文大赛就用的这个字体。”
“嗯,”我再也压抑不住笑意,胸腔震颤,“特别好看。”
听闻我这句话,她的脸颊慢慢染上绯色——白皙的皮肤使之看起来十分明显。
次日的活动课,我提前到了昭阳社,将买来的一串风铃挂在了社团门口,尽管与这个诗意与缜密碰撞的社团格格不入,但平添了几分温馨的色彩。
“我来啦——”我还没抬头,就知道那是陆昭昭。一串风铃的声音“叮铃叮铃”响起,悦耳得简直像是美人鱼在暗礁的低语。
“咦?”她退回去几步,仰头看了看玻璃门,“这个风铃——”
“我挂上去的,”我打断她,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怎么样?”
“超赞的!”她的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我走就说过两股毫不相干的元素碰撞起来究竟会多么美妙!”
“哦对了,”她快步走到我身旁,“入社活动我还没想好怎么举办呢......”
我看见她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解决方案。
“没关系,我们可以现在这里让他们用各自擅长的东西完成题目,然后开欢迎会,我请客,怎么样?”
“什么题目?还有,钱你一个人付可不行,我们AA吧。”她的眉头总算平下来。
“如果是像你一样的‘诗人’的话,就让他们以‘昭阳’为题吧;如果和我一样是学习建筑的......那么就让他们画出心中‘裂缝里的光’主题的建筑究竟是怎么样的,行吗?”
“嗯......”她唇角微微上扬,“好,还有,不许出尔反尔啊!我们平分!”她威胁似的握紧拳头,佯装来揍我。我轻笑一声,回她:“一定。”
我们所期望的,不论成品是好与坏,但那种野蛮生长的劲,那种绝处逢生的心境,才是被我们真正看中的。
社团里陆陆续续来人了。我和陆昭昭分别介绍了文学与建筑的题目,然后退回到木桌边,并肩坐在椅子上。
写诗这边——我没料到陈默竟然是写诗的,因为对方的气质太像学建筑的——时尚感开衫衬衣、纯色纯棉T恤,加上潮流直筒休闲裤,那双黑白相间的鞋——“素”到了极致,纯黑纯白的风格把他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衬得俊秀,身形瘦削但是......说实话,这家伙比我都高。
最后在六点一刻,我们把他们的作品收上来。以下是诗稿的一部分:
梁辰「我拾起了一颗星
人说它是天上吉星
只有我知道它是昭阳
热烈地与我并肩同行」
柯蓝「某年某月某日
湛蓝天空倏地暗淡
灰暗中仙女眼帘低垂
众人问她为何如此
她答旭日终会东升
只不过这次太阳比以往沉睡得更久」
还有......陈默的。
陈默「光在釉面游动时
想起早春的晒衣绳——
我们悬挂所有潮湿的往事
像晾晒一匹柔软的绢」
“呦,这是谁写的?”陆昭昭凑过来,“写的还挺不错的嘛。”
“隔壁六班,陈默。”我垂下眼睑,掩盖住不知名的思绪。陆昭昭抬起头:“原来是他啊——初中的比赛时就较量过一回了。这人写诗很不错,主要就是性格太闷,生人勿近的高冷精英范儿。他的诗和我的诗大相径庭,完全是往着温馨、温润哪一方面靠的。”
到了晚上六点半,我们一行人终于慢吞吞地朝定好的饭店前进。
在包厢内,众人坐下,陆昭昭站在角落一个茶桌旁:“大家借此机会互相认识一下啊,就今天这一次学校破了例啊,没有下次,所以大家要好好玩,互相认熟了才能更好的进行交流不是?”
原本鸦雀无声的包厢顿时闹哄哄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看把他们吓的,我和陆昭昭像是什么危险分子吗?话说到这,我在升旗台上都那通演讲——要是他们印象深刻,估计就会把我错当成“危险人物”吧?
“你笑什么?正经点,好不容易出来呢。”她推了推我的胳膊,笑骂道。
“就是难得见向日葵这么正经呢。”
“你滚!”陆昭昭的脸却并未显露出怒色,反而晕开淡淡的粉。
陈默坐在位子上,果真沉默着,看着面前两人的动作,一言不发地喝着椰子水。
说真的......要是自己当时够有勇气一点,是不是在你旁边的不是周沉,而会是我?可惜胜负已分,眼下能做的——
只有默默陪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