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峪走到江哓的身后,目光也立刻被桌面正中央的那份报告的标题吸引了过去。
直到此时两个人才终于明白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研究室为什么会被藏得严严实实,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建了一整个无人居住的小镇。
拥有独立人格和情感的人工智能,这在当年是会颠覆世界的研究内容。
江哓移动鼠标试图点开那份报告,然而这份报告,乃至这整个桌面所有的研究内容都只是一个空壳。
那些文件要么打不开,能打开的内容也只是一个空白文档,什么也没有。
“我来试试。”贺峪在电脑上打开一个代码的窗口,试图找到这台电脑隐藏的内容,然而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台电脑的所有研究内容已经被完全清空了。
只有桌面的那个思维导图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这个思维导图,就是背后的那股势力想让他们看见的“秘密。”
看着眼前内存盘一片空白的电脑,江哓站在贺峪的身后,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你以前认识我。”
“关于这些,”江哓的眼直直地盯着贺峪,“你知道多少?”
贺峪身形略显僵硬地转过来,显然没有想到江哓会在此时问出这个问题,他牵强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江哓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现在,我想知道了。”
“你现在相信我了?”贺峪问。
“不。”江哓说。
贺峪明白了。
她还是不信任自己,但她想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何与她有关。
又或者说,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过往的那些事情,而是想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的一定是他们两个。
他想过自己迟早会跟江哓解释这其中的关节,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个时候。
江哓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带着防备、不信任,贺峪觉得有点挫败,自己一路以来的真心居然都没能换得江哓的一点信任感。
她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
江哓看着贺峪久久没开口,皱起眉,“不能说?”
“不是。”贺峪摇了下头,摘下了自己的那副镜框,揉了揉眉心,“我只是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我不知道究竟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我。”
江哓没有接话,因为在她的心里所谓“信任”实在是一个太过飘渺的词,除了从小和她在血水中一起成长起来的江清以外,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就没有第二个可以用得上这个词的人。
也许曾经有过,可是她也早就忘记了。
贺峪从自己的外套内袋中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这个,你记得吗?”
江哓接过那张照片看了一眼,这上面的人……
这是她在学习机的那个实验室的宿舍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但不一样的是,这上面不止四个人,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那个时候我说这是AI建模的照片,”贺峪坦白道,“是我故意引导你们往这个方向去想,因为我有这张照片的原版。”
“你从哪里找到的?”江哓努力回忆所有的细节,试图找到她错过的那个找到这张照片的时机。
“我不是找到的。”贺峪的答案却出乎江哓的意料,“从我十岁离开地球的那一天起,这张照片寸步不离地被我带在身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指了指照片里的一位男性研究员,他长得跟贺峪那张学生卡上所谓的AI建模照片一模一样,“这个,是我爸。”
他的手指向右偏移了一些,“这个,是我妈。”
紧接着,他的手指再向右偏移了一些,指向画面正中间,那个江哓在自己的学生卡上看见的那张脸,“这,是你妈妈,江阿姨。 ”
江哓盯着那张脸,她不知道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份熟悉到底是因为这位女性和自己长得相似,还是因为真的像贺峪所说的那样,她是自己的……
妈妈?
“那其他人?”江哓问。
“这个,”贺峪指向其中另一位女性,“应该是桑幸的妈妈。”
“还有这两位看起来年纪大一些的,应该是林白的外公外婆或者爷爷奶奶。”贺峪说,“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点记不清了。”
所以才必须是他们四个。
江哓破天荒地没对贺峪的话提出任何的质疑,但却生出了一个新的疑问,“你见到我们的时候就知道了?”
贺峪摇头,“小时候我们都弄不清你名字的‘哓’是哪个字,所以我们都叫你‘小小’。”
“至于桑幸和林白,他们两个的应该也都不是那个时候的名字了,”贺峪看着那张照片苦笑了下,“这张照片是我父母的遗物,我一直随身携带所以才会记得这上面的人脸。”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头耷拉下去,像是做错了事。
“江哓,对不起。”贺峪不知道在为什么道歉,江哓不需要看见他的表情,仅从声音都能感觉到他的低落和歉疚。
江哓对他因为什么而感到抱歉一点兴趣也没有,不管当年他们是不是同年的玩伴,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背后的人却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把他们几个研究人员的后人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个研究跟我们的父母亲人有关?那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只有我们两个?”
“我也不太清楚。”贺峪说,“但是江哓……”
“他们都死了。”
“照片上的这些人他们全都死了。”
当她看向贺峪的双眼,从那双深色的眸子中透出的隐约泪光、愤怒和不甘之中,她曾在幼年的训练中无数次看过这种眼神。
他们的朋友、兄弟姐妹在竞争中落败,只留下他们自己存活的时候,那些人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江哓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人的死亡,是谋杀。
“当时地球资源耗竭的预测是由他们共同开发的第一代全能人工智能女娲计算出来的,”贺峪说,“但是在计算结果出来之后不久,他们就接二连三地去世。我父母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案件之后我就被元梅的父母收养,然后带上了星际移民的星舰。”
“这些,就是我当时想跟你说的。”贺峪把那张照片重新放回自己的外套内袋之中,“我当时想告诉你这些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到你一直很防备我的样子有点受伤。”
说着,他朝江哓撇了撇嘴,“我们以前小时候玩的可好了,你现在这么防着我,我是真的很难过。”
江哓听到他这话面上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
不管怎么好,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巨大的时间空隙之中谁也不知道对方曾经经历过什么,有再多的防备也正常,这有什么可受伤的。
她更不理解前一刻这人的眼神中还带着不甘与仇怨,怎么下一刻就能折转话题到这么无病呻吟的话题上来。
“你的意思是,”江哓把脑海中纷杂的思绪都撇开,回到之前思考的问题上来,“这间研究室之所以可以使用我的虹膜通过验证,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我妈妈的办公室?”
江哓本以为她没办法开口说“妈妈”这个词,可当这个词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的眼中却忽然酸涩起来,薄薄的一层水雾短暂地蒙住了她的视线又很快散去,像是一种潜意识的生理反应。
“应该是的。”贺峪回答,“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们在垃圾处理器里看到的那一具焚烧过的人类尸体应该就是……”
“这四位里的某一位。”
原本只是一具躺在垃圾堆里的白骨,突然被赋予了“可能是某位认识的长辈”这样的意义,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性质好像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贺峪的这一句话,江哓终于从这一团乱麻之中整理出了那个开始的“线头”。
她之前就一直觉得奇怪,幕后的势力把他们一路带到这里究竟是想让他们做出什么行动,看到以前的研究内容然后呢?指望他们复刻前人的研究重新做出这个所谓的“有自主意识和情感”的人工智能吗?
但就在贺峪刚刚说出那些过往之后,江哓终于明白了。
重要的不是那个研究的内容,而是垃圾处理器之中的人骨。
不管贺峪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但江哓明白幕后的势力真正想让他们探究和了解的从来都是研究人员死亡的真相。
借由这些人死亡的真相,勾起他们的仇恨。
只有目前的这些内容江哓还看不清他们到底想要利用这份仇恨做什么,但……
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不外乎也就是那些事情吧。
最有可能的就是……
杀人。
找到当年事件的真相和始作俑者,然后因为满腔的仇恨而将那些人全都杀死。
像她曾经在训练中看到的那些人一样。
“不过,那个人应该不是江阿姨。”贺峪说,“我记得江阿姨去世的时候是上了新闻的,应该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就……”
死在垃圾处理器里。
虽然是事实,但这几个字贺峪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重要。”江哓的回答却出乎贺峪意料之外的冷漠,她甚至已经放弃从他这里了解更多的内容,转而开始在实验室里摸索。
“江哓?”贺峪跟在她的身后,试图透过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脸看穿她内心深处的情绪,“你没事吧?”
江哓摇头,伸手在白板的周围摸索,这里是他们最后要看的地方,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能够杀死“仇人”,幕后的人一定给他们留了其他可以回到地面的通道。
“你不要逞强,我知道突然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是很难接受,但是……”
贺峪还在叨叨,江哓毫无征兆地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他,视线里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那双深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贺屿这才意识到,江哓不是在逞强,她是真的不在乎。
为什么?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愤怒,为什么她不在乎,为什么她不想知道更多?
死的那个人可是江阿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