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哓平静地看着贺峪。
她看着他的情绪一点一点从关切到发怒,就像看见面前的一堆篝火逐渐点燃一样平静。
贺峪想起了小时候的江阿姨,想起那个恬静的女人总是温柔对待女儿的模样,想起小小的江哓牵着江阿姨的手,想起她们母女情深的那些年月,不禁替江阿姨感到愤愤不平。
为什么江哓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她面对江阿姨的死亡可以这么平静?她不应该不顾一切地追寻凶手,然后将对方手刃替自己的母亲报仇吗?
“为什么?!”贺峪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也能听出这句话之中质问的意味。
江哓知道贺峪问的是什么。
不止贺峪问过她,在以前,也有很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些人的眼里全都带着和贺峪一样的不甘、愤怒,他们的眼里全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们拼尽全力也想要杀死她,最终败在她的手下时总会问她这句话。
她从前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不会成为傀儡。”江哓的眼神依旧平静,她跟平常一样毫无起伏的语气现在听来却无比冷酷,“无论是幕后的势力希望我杀人也好,还是愤怒和仇恨让我想要杀掉凶手也好,我都不会做。”
“一切蒙蔽你支配你的情绪和欲望,都会成为你死亡路上的引路人。”
“比起杀了谁,我更想活下去。”
江哓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为了杀了她替好友和亲人报仇,而送上门来,最后死在她手下的人。
明明训练已经结束了,明明已经可以活着了。
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
贺峪被她平静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心中刚刚才升起的愤怒被对方的冷静剖析全数浇熄,他像是在数九寒冬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凉水,第一次直面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心结。
那些在每一个深夜辗转反侧,在训练之中咬牙坚持,对着父母的照片许下的誓言好像都成了笑话一场。
他知道江哓是对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怨恨。
怨恨江哓的豁达,怨恨她忘记了所有,怨恨她为什么要说出真相,让他现在进退维谷。
贺峪不禁再次想起了那个问题,在他与她没有联系的这二十年里,江哓究竟在过什么样的生活?究竟见证过多少人的生死才能让她对这件事拥有如此豁达的态度?
然而他知道,现在的江哓不可能告诉他答案。
看着贺峪眼中的那些情绪冷却下来,确认这个人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被情绪支配进而自取灭亡,江哓放心地转过身继续开始找出去的线索。
“那你要退出游戏吗?”贺峪在她的身后问道。
知道这是一个为他们预设的陷阱,既然没有复仇的心,那最好就是干脆利落地退出,这样才不会受到幕后之人的摆布。
“不。”江哓的搜索动作未停,“我要赢得游戏的胜利。”
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没有变过,她之所以关心幕后之人的动作也只是想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会不会对她的游戏进程造成影响。
既然没有,那么也无需解决。
贺峪不明白,他明知道江哓不信任自己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赢?这游戏的奖品最吸引人的也只不过是一个电影的女主角角色而已,你也要逐梦演艺圈吗?”
江哓甚至听不懂他后半句是在说什么。
但江清说过只要能够赢得这场游戏的胜利,她就能获得自由。
而江清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她说可以就是可以。
江哓摸到白板边缘一个莫名的小凸起,这个凸起的位置和其他地方的高度差很小,所以之前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江哓按了下去,然而房间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皱起眉,重新摸了一下那个凸起的位置,已经被她摁平了。
刚才她按下去的时候确实听到了一个类似按钮的声音,不可能是她的错觉,一定有什么改变了但她没有察觉。
她转过身想要找到这个按钮改变的东西,贺峪就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视线一刻不离地紧紧跟着她,像是想要用视线看穿她从她身上看出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来。
江哓并没有分出丝毫的注意力给他,就像他完全不存在一样,继续在房间里不断移动寻找着那个按钮改变的东西。
一定有什么变了,只是她不知道,又或者是没看到。
她环顾房间,视线不知道第多少回绕过房间的四面墙和电脑,最后看向亮灯的房顶,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刚低下头,就有想到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看向头顶一直亮着的灯。
从他们进到这个房间开始头顶上的灯就已经自动打开,一直都没有熄灭过,如果线索是只能在黑暗之中才能看到的呢?
“小Q?”江哓试图召唤人工智能,可惜在这个实验室里面小Q好像用不了,空荡的房间只剩下她刚才的声音在回荡,没有任何电子声响应她的召唤。
那应该就是需要开关了。
江哓走到门边仔细检查门两边,开关为了方便一般都是安装在这个位置,不然人一进来就要在黑暗中摸黑前行找开关也太不方便了。
可门两边除了光滑的墙壁以外什么都没有,哪怕江哓的手摸过了每一寸也没有触发任何装置。
贺峪却在这时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江哓有些烦躁,她在这里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贺峪不想出去她不在乎,想要追问她她也可以不在乎,但他决不能拖她后腿。
然而贺峪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她之前的那个问题,只是问,“你要关灯?”
江哓点头,“说不定有关灯才能看见的线索。”
贺峪伸出手,在虚空中握拳,向下,做了一个拉灯的手势。
下一秒,头顶的灯就灭了。
“为了提高空间利用率和方便实验员不需要摘手套就可以操作,星际的实验室里装的都是这一种灯。”贺峪解释了一句,“我也只是试一试。”
江哓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黑暗之中,谁都没动,硕大的办公室内只能听见他们两个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当江哓注意到他们身侧的这一面墙逐渐亮起了熟悉的幽暗的蓝光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本来什么都没有的白墙上逐渐亮起大片大片的代码,一行又一行,占满了一整面白墙。
然而江哓对此一窍不通。
她转头看向贺峪,刚刚她看着这人在电脑上敲击过代码,“能看懂吗?”
贺峪摇头,“我不懂这个。我只学过如何在电脑里查找我需要的资料,但是其它的内容我没有了解过。”
所以这是一大排谁都看不懂的代码内容。
难道自己猜错了,幕后的势力真的是想筛选懂得相关内容的后人重新复刻这个研究小组的研究成果,那个第一代的全能人工智能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这个四人组可能要让幕后的势力大失所望了。
江哓想起桑幸那不离身的卡牌,想起林白面对第二关那些密码内容时的沉默,余光再看了眼身边眯起眼睛一行一行去看那些代码企图找出解法的贺峪,还有对此一无所知的自己。
研究内容看来是没法通过遗传保留了。
黑暗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幽暗的蓝光下,江哓微微扬起的嘴角。
“等等,”贺峪一行一行看过去之后忽然发现了不对,“这些代码不是连贯的,它们应该是拼接的各种代码……”
他加快了看这些内容的速度,很快得出结论,“这根本不是任何代码,这是拼接成的乱码,没有任何意义。”
江哓和贺峪同时后退一步看向这整面墙的内容,所以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那么这么大一片的代码指代的内容到底会是什么?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黑暗之中的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房间的最角落,那个原来放着服务器的方向。
贺峪立刻伸手做了个拉灯的手势,头上的灯再度亮了起来,他们两个立刻朝服务器走了过去,贺峪伸手拉开了那个服务器的玻璃柜门,柜门上原本看见的服务器内部结构居然随着柜门的移动一起移开了。
原来他们看到的服务器外观一直都只是柜子上面的装饰面板而已。
柜子里面是空的,一条漆黑的通道从里面延伸出去,不知道通向何方。
江哓刚想走进去,就被贺峪不动声色地利用自己打开柜门的优势用半个身体稍加阻隔,顺利地比江哓更快一步走进黑暗之中。
江哓倒也无所谓,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人摸索着在黑暗之中往前走,江哓能感觉到这是一段螺旋上升的道路,他们应该在往地面走。
黑暗会模糊人的感知,贺峪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久到他觉得有些暴躁的时候,面前终于出现了终点。
他摸索着找门把手的时候,摸到这扇门的材质,好像是一扇铁门,上面已经生了锈。
等他终于摸到门把手,刚转动把手,就听见生锈的门把手发出一声在寂静之中堪称响亮的咯吱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想大开门的动作下意识收了回来,只打开了一道缝隙,然而门还是发出了声响。
贺峪刚从那道打开的缝隙之中探出去半个身子,下一秒一声闷响透过门缝传来。
那是江哓熟悉的,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