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弗莱温。”
伊斯塔露伸手拉住了险些倒地的弗莱温,将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胸口,她的掌心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于是横贯少年胸口的箭矢顷刻间化为飞灰,本该致命的伤口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愈合。
伊斯塔露无声地松了口气。
只要弗莱温还没有到达死亡的临界点,倒流的时光便能将他拉回……
她的想法因为随后的一道雷光彻底破灭。
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毫无征兆的惊雷落下。
它巧妙地躲开了其余众人,也穿过了伊斯塔露以静止的时间凝成的空间,将少年的胸口彻底贯穿。
是「天理」的雷光。
和数百年前一模一样。
弗莱温甚至没有力气伸手捂住被雷电贯穿的伤口,他的嘴唇哆哆嗦嗦,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痛苦的气声。
温迪和莱艮芬德下意识地望向雷光来处,却只见到湛湛青天。
而伊斯塔露掌心的白光缓缓消散,她颤抖着闭上了眼。
从移霄导天真君死的时候她就知道,「时间」无法挽救已经被判定为死亡的生命。
那究竟是弗莱温的死无可避免,还是「天理」在……杀鸡儆猴?
片刻后,伊斯塔露抬起头,向着惊雷落下的方向,平静地垂下头,低声呢喃:
“请恕罪,擅自使用权能,是我僭越。”
如果是四百年前,她会咬着牙、怨恨地看着天空。
可现在,她深知明面上的叛逆毫无作用——比如她并未杀死归终,这些「天理」都知道,祂会迟早向她讨回来。
“别,咳咳,别难过……”
忽然,倒在伊斯塔露怀中的少年诗人艰难地开口,却喷出一嘴血沫。
临死之际,他向着再无疾风的天空,缓缓弯起眉眼。
“飞吧,飞吧,飞到高天之上。”
“代我看看这个世界。”
随后,少年猝然闭上双眼。
谁也不知道弗莱温的遗言到底是留给谁的。
或许是向往自由的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风涡从迭卡拉庇安的遗体中凝聚,高塔开始倾斜,大地也摇晃不止,远处树冠上的积雪尽数抖落。
制霸一方的魔神死亡,将会引起诸国动荡、,这也是伊斯塔露看到火海和废墟的原因。
所以当初征伐魔神,往往需要摩拉克斯亲自出征——需要他来压下魔神死后的影响。
而这一次,在伊斯塔露的影响下,未来已经改变。
——时刻的刻度再次在风精灵身后浮现而出,以「时间」为基础的巨大屏障展开,笼罩了整个城邦,所有动荡在顷刻间静止。
连高□□塌都变得缓慢,让塔中的士兵得以逃生,让塔顶的红发骑士和白发少女得以平稳落在废墟之中。
迭卡拉庇安死后的影响在城中消弭于无形。
随后,一点灵光从迭卡拉庇安的遗体中飞出,钻入风精灵体内。
莱艮芬德眼尖,他的视线始终跟随着那道灵光:
“这是什么?”
伊斯塔露平静而空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是魔神之格,迭卡拉庇安体内的魔神之格选择了温迪,他会成为新的魔神。”
从此,旧的魔神陨落,失去友人的新魔神在废墟中诞生。
就像笔记里记载的那样,从未偏离。
同时,获得魔神之格的温迪被刺目的白光所笼罩,看不清模样,伊斯塔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伊斯塔露,你的意思是……迭卡拉庇安那份属于「风」的权能,如今也能为我所用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温迪。”
“嗯……那很好。”
温迪似乎笑了一声,却听不出多少愉悦。
而后,白光散尽,黑发的少年站在伊斯塔露面前。
他与弗莱温无比相似,唯有眼中纯澈的天青色告诉伊斯塔露——
这是温迪。
“唉,伊斯塔露,我……”
温迪神色复杂地看着伊斯塔露与已死的弗莱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他没有再沉浸于悲伤,少年模样的魔神展开羽翼,飞向高天。
随后千风骤起,掠过整片冰原,削去了料峭的山峰,填入远方的海床,将其变作零散的岛屿。
覆盖了此地千年的冰雪,也在疾风的吹拂下尽数消散,温暖的季风带来了南方的暖流,从此冰雪消融、四季如春。
无需风墙阻拦风雪,也不必用高塔禁锢自由。
城中的人们顺着风向极目远眺,发出惊喜的呼喊:
“看啊,风雪停了!”
“我看到了,有人吹散了风雪!”
囚困人类自由的腐朽锁链,也随着风雪一同被吹散。
温迪想要的,是所有人能够无拘无束地活着,不必为任何外物阻拦。
就像现在这样,就像弗莱温所期待的那样。
温迪望向遥远的高天,用那双如天空般的眼睛。
那是自由的颜色。
新诞生的魔神收起羽翼,在城外的森林中落下,却被巨狼拦住了去路。
温迪轻轻地叹了口气,仰望北风的狼王:
“安德留斯,你要与我决斗吗?不要啊,我只是狐假虎威的风精灵。”
“不,风精灵,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为此而来,你远比我更适合统治这群人类。”
狼王不满地甩了甩头。
“我不喜欢人类,也无心争权,我会放弃我的生命,融入地脉,让你成为魔神战争里,这片冰原最后的胜利者。”
“只希望我没有看走眼,顽皮的风精灵,你要善待我的狼群。”
……最后的胜者吗?
温迪遥望着再无风墙的城邦。
可他并没有感觉到喜悦。
他更想要所有人都能看见这样的青天。
温迪苦笑着答应了北风狼王最后的请求,却纠正了它的话语:
“谢谢你对人类的爱,哪怕你并不承认。”
“但不会有谁统治人类的,安德留斯。”
“我以‘自由’祝颂他们,惟愿自由无冕。”
“随你。”
安德留斯冷哼一声,随后发出悠长的长啸,它的形体渐渐溃散,狼形的魂灵脱离躯壳,飞向森林深处。
“那再见了,「北风之魔神」,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温迪向着森林躬身行礼,随后,在四周人的欢呼中走入城中。
温迪在城中找到了莱艮芬德,在询问了城中的情况后,他又问起伊斯塔露的行踪。
“她?她消失了。”
莱艮芬德言简意赅地道。
“欸?怎么会?”
“就像我所说的,她凭空消失在了我眼前。”
“伊斯塔露说,事关弗莱温之死,她对不起我们,无颜再见。但她留下了这个木琴,托我带给你。”
莱艮芬德将木琴递给温迪,琴上缀着温迪曾向伊斯塔露提起的塞西莉亚花。
“她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琴的名字留给你取。”
少年模样的魔神接过木琴,却难掩憾色地垂下头。
又是这样,温迪失落地想,其实他没有想责怪伊斯塔露一分,可她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和之前在沙漠时一样。
伊斯塔露行走尘世,从来没有想过停下脚步,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谁会因此难过或是遗憾。
.
不属于「提瓦特」的子空间中。
伊斯塔露站在星海中的金阶上,平静地垂下眼帘,与她那位数百年未见的同事对视。
——「死之执政」若娜瓦。
在安德留斯死去的刹那,魔神战争宣告结束,伊斯塔露便收到了若娜瓦喊她开会的消息。
而历经了沙漠那次审讯,她已经能应付她这位还算公事公办的同事了。
“来了啊,伊斯塔露。”
片刻后,若娜瓦不咸不淡地向她点点头。
「生之执政」纳贝里士则早在对面的金阶边坐下。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她连眼睛都没抬,却向对面的神女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咯,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的目光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嗯,好久不见。”
若娜瓦撩起身后的头纱,在金阶上落座:
“现在就剩阿斯莫代了,等等吧。”
不消片刻,黑红色的四芒星出现在若娜瓦对面的金阶上,随后缓缓扩张,延伸成一扇撕裂空间的门扉。
白发的桀骜神女从中走出。
她扫了一眼许久未见的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若娜瓦身上,毫不客气地挑眉询问:
“若娜瓦,你这伤怎么回事?”
伊斯塔露悄无声息地打量着阿斯莫代。
那位被形容为“一身反骨”的、她的最后一位同事——「空之执政」。
“还能怎么样?若娜瓦干预魔神战争的手段太糙了,被「天理」发现后施以惩戒了……”
纳贝里士轻快地笑了一声,抢先回答,像是幸灾乐祸。
听到“惩戒”二字,若娜瓦打了个寒噤,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回忆的东西,她蹙着眉打断道:
“……纳贝。
“怎么这个表情?我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哦,我只是指出「天理」的手段。”
纳贝里士无所谓地摊开手,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伊斯塔露身上。
“顺便借此警示一下阿斯莫代和……伊斯塔露。”
阿斯莫代不耐地摆了摆手,轻嗤道:
“我有分寸。纳贝,你絮絮叨叨不累么?”
伊斯塔露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嗯,我知道。”
其实只有伊斯塔露自己清楚,即使多了数百年阅历,她还是会因为纳贝里士那种戏谑又通透的语调而忐忑。
何况教她创生温迪的那本书,还是纳贝里士送给她的。
若娜瓦轻咳一声,出言提醒自己这三位不怎么靠谱的同事。
“数百年才照例开个会,阿斯莫代,多些耐心听完。”
“好好好,知道了。”
“纳贝里士,接下来少碎嘴些,等会议结束再抱怨。”
“说什么话呢?怎么可以说我碎嘴呢?”
“伊斯塔露,你也不要总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什么话早点说。”
“……我尽量吧。”
“魔神战争已经落幕,谁将那些魔神推举上位,我们都清楚。”
“雷之权与阿斯莫代,水之权与纳贝里士,草、岩、风之权与伊斯塔露,冰之权……你们也有数。”
“至于我……你们知道的,我无意这些,掠过不提。”
“我们干预得太多,上面大概是不满意的,所以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得过且过就是,毕竟本就理亏。”
伊斯塔露盘算了一下若娜瓦的话。
她真正有意保下的只有温迪,所谓岩与草,大概是因为她曾在归离集和沙漠露过面,所以被如此划分。
而纳贝里士嘴角挂上一抹讥讽的笑容。
“所以这次的会议,主要是由若娜瓦你代为转达「天理」对我们的警告?”
“规则我当然会遵守,只是这太没意思了些。”
纳贝里士站起身,向其余三人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子空间。
“我就先走一步咯。”
阿斯莫代也紧随其后,站起了身。
“我不认可纳贝里士的絮絮叨叨,但这种代为转达的警示,我也懒得奉陪。”
黑红色的四芒星再度撕裂空间,带着阿斯莫代远去。
伊斯塔露倒还懒懒散散地坐在金阶上,感受到若娜瓦的视线,她叹了口气:
“唉,若娜瓦,你要是想说完,我会听的。”
若娜瓦摁着太阳穴摇头。
“算了,你们向来如此,自己有分寸就好。”
于是,伊斯塔露也站起身,向若娜瓦点了点头:
“那再会,若娜瓦。”
离开这个子空间后,伊斯塔露却也没有回到提瓦特,她顺着纳贝里士留给她的线索,摸索着来到了「生之执政」创造的子空间。
里面同样是无垠星海和金色长阶。
纳贝里士坐在金阶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真慢啊,伊斯塔露,等你好久了。”
“下次别对着我一直眨眼了。”
伊斯塔露摁着太阳穴,提醒道。
“刚才若娜瓦和阿斯莫代还在看着。”
“嗯哼,可阿斯莫代才懒得管我们,若娜瓦刚被惩戒,也没心情多管闲事。”
纳贝里士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又玩笑般笑道:
“话说回来,过去了将近四百年,你现在可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像‘伊斯塔露’多了。”
伊斯塔露并不买账,她淡淡地瞥视着言笑晏晏的纳贝里士。
“啊,不过是我有没有记忆的区别而已。同一个人,谈得上像不像吗?”
“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同的经历会塑造不同的人。”
纳贝里士敛起笑意,食指压着单边眼镜的镜框,与百年未见的旧识相对而望,目光幽深。
“说不准和人类相处久了,你真的会叛变呢?”
犹如调笑般的试探声在空旷的星海中不断回响,荡起涟漪。
“与其质疑我,不如先管好你的厄歌莉娅。”
即使内心忐忑,伊斯塔露仍然神色如常。
“「天理」要清算僭越与背叛,也是拿她开刀。”
她仅有数百年阅历,不知能否在纳贝里士面前毫无纰漏。
所幸,纳贝里士闻言,便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罢了,言归正传,七神座本该有一个是沙漠那个白发小伙的吧,最后却变成了叫布耶尔白发小姑娘。”
“伊斯塔露,看来你、我和玛丽卡塔的计划很成功哦?”
听见阿赫玛尔被提起,伊斯塔露的眸光一动,但下一瞬,她便压下了这不该在纳贝里士面前显露的情绪:
“嗯,如你所愿,我当年触碰了禁忌知识,也就是「天理」讳莫如深的「深渊」。”
这个概念,同样是伊斯塔露从当年禁忌知识的洋流中查阅到的。
世界之外的「深渊」,它不断侵蚀这个名为“提瓦特”的世界,其在沙漠地带的表现就是“禁忌知识”。
纳贝里士颇为满意地点头:
“好,那就根据我们四百年前密谈时说好的那样……”
“伊斯塔露,分享一下吧,你当年从「深渊」里读出了什么?”
伊斯塔露抬眼便对上纳贝里士捉摸不透的笑容。
而那将近四百年前的记忆洗去了时间的尘埃,在伊斯塔露脑海中重新清晰起来。
那是任何史书都不会记载的,属于花神、时之执政和生之执政的一场密谈。
事关此后「尘世七执政」中的草神、水神和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