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慈胃里翻江倒海,呕吐不尽。现在已经在吐咸水了。飞鸿急的乱转,伺候了一圈,也没能止住裴雪慈的呕吐。
“娘子,这是怎么了?!”
裴雪慈伏在案几,呕吐不断。眼前昏暗交错,脑胀欲爆。她现下躺也不敢躺,坐也坐不住。
勉力吩咐飞鸿,“将屋中,我用的东西都、挪去偏室。”
她无法确定哪里出了问题,只能一棒子都打死。
飞鸿忙碌的同时,杜惜正被拂风请去见杜悠。飞鸿一番折腾,直到端起内室的熏炉,裴雪慈看着眼前的熏炉,猛地吐口苦水。她绢帕擦了唇,说:“快灭了它。”
裴雪慈前几日嫌弃灰烬难闻,原本只点在正室的香,她又在内室里点了浓浓一炉。
“这香是我们自己的吗?”裴雪慈问道。
飞鸿觉得自己犯了大错,“我记得胡妈妈曾来给我们点了含露香,当时我闻了这香,没有什么不适,而后娘子也闻了几日无事。我看娘子喜欢,便一直点着了。”
谁知道这含露香竟在这时候起作用了!
“这八娘子心思怎么这样歹毒!竟一早就使了阴毒的手段!”飞鸿怒斥。
裴雪慈到窗前通风处,她不知道再接触外面那些灰烬会不会加重反应,但是她却明白杜惜打的什么主意。
呕吐不止,是有孕女子的典型症状。
自然,也有其他病症会这样。
可是如果想要她离开侯府,乃至玉京,且永远也没法子再回来,也让她跟杜斟时再无可能,再没有比诬陷她有孕更合适的病症。
裴雪慈怒意滔天,险些淹没理智。
握紧手掌,裴雪慈暗暗道,她不仁,休怪我不义!
裴雪慈实在难熬,含露香灭了,却还是频频作呕。
她不敢让飞鸿去请医工。这时候,只怕杜惜正在等她请医工。飞鸿去请医工,定然只能请回一个诊断出她有孕的医工!
汗青乘夜而归,“阿郎神机妙算!侯府医工,竟真的有被收买的。”
周照璧不觉得新鲜,“杜琼文到底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不是明文馆,需要求杜琼文的人不在少数。”
汗青却说:“杜祭酒不说,杜夫人松贞玉刚是出名的,却会这样放纵女儿,实在难以置信。”
周照璧懒得探究,只说:“事情办妥了吗?”
她都吐了半夜,再这么吐下去,只怕要去半条命。明明汗青说她力气足,手劲大的很,怎么如此体弱?早知如此,倒不下这样重手了。
汗青神采奕奕,“换了阿郎安排的人。只要裴娘子请医工,去的就只能阿郎安排的人!”
周照璧不再多言,心中期望她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尽早延医问诊吧。
裴雪慈吐了太久,身体如挖空的葫芦。此刻喘息都困难。她含着舅父给带的解毒丸,只盼着有几分用。飞鸿瞧她面如金纸,眼中的神采都熄灭。
飞鸿实在担心,自作主张跑去请了医工。飞鸿咬着牙,她摸出裴雪慈的袖珍匕首,倘若那医工真如娘子所言,诬陷娘子失节有孕,她就在医工踏出院门前一刀宰了对方。
飞鸿铁了心用一条命保住裴雪慈清白。
周照璧安排的医工等了大半宿,不敢合眼,生怕睡着耽误主子吩咐。见飞鸿跑来请医工,当即自告奋勇,力压所有同仁。不等其他人反应,拽着飞鸿就出门。
听汗青的意思,那位娘子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那等药力。
医工入了内室,当即查看起裴雪慈状态。
好好一个画中美人,被折磨的狼狈不堪。暴雨打梨花,花败落沟渠,不过如此。
医工立刻唤飞鸿备水,说:“赶紧给你家娘子服了药|丸。”
飞鸿是关好门才来的,端着水过来,轻声哄裴雪慈用药。但是裴雪慈太疲惫,张嘴的力气都竭尽了。飞鸿急切看向医工,“医士,娘子吃不下药|丸,这可怎么好?”
医工也傻了,汗青只跟他说体弱,没跟他说弱到这般地步啊!他只能说:“化成汤水,你再试试。”
飞鸿照做,依旧灌不下去。
医工束手无策,转身要走,飞鸿却拦住去路,“医士你要做什么?!”
医工急道:“我得先去给你家娘子配一副复元汤来,她喝了恢复些力气,才能吃得下解药。”
飞鸿却陡然亮出匕首,“你不是出去坏我家娘子名声的吗?!”
医工简直要吐血了,他倒是不怕这丫头的刀子,他怕主子的刀子,连忙说:“你家娘子中毒,传出去,坏的是侯府的名声啊!”
飞鸿一愣,医工并未诬陷娘子,这……她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放人。
医工不敢耽误,“这样,你跟我一块去。”
飞鸿下意识摇头,“侯府忙碌,素卿姐姐等人都被召走,我走了娘子就没人照顾了!”
医工取下药箱的锁,“你家娘子现下昏迷着,你照顾不了什么,你若是担心有人来害你家娘子,便用这锁先将门锁上。我们速去速回!”
没有办法的办法。
飞鸿只能咬牙同意了。
临行前,医工靠近隔壁的墙,狠狠咳嗽几声,咳嗽声抑扬顿挫。
汗青听了,回话给周照璧。周照璧也没想到她竟然连药都吞不下去。
不等周照璧做决定,隔壁便响起推门声。周照璧见一个广袖长袍的白胡子老头,提着药箱,许这就是杜惜买通的医士。
周照璧冷声,“汗青,把人料理了。”
汗青领了命,立时越过墙,落到老头面前,不等老头惊叫,便一个手刀把人劈晕,扛在肩头消失在摇曳烛火中。
周照璧不需要越墙,他推门,门前两个彪悍的守卫不敢言语。眼见他走到隔壁院门,不仅不敢质问,瞧出他要入门的意思,还极其有眼力见地先一步开门。
两个彪形大汉目送周照璧入门,一直瞧他行至院中,见他停下步伐,毫无预兆地回身,双眸颜色比夜漆黑,胜月森寒。两人察言观色,立即各自摸上门环,一同拉上院门。
他们见过院中娘子,实在貌美,只可惜今后就是周世子的私藏。
周照璧心头浮起烦躁,一步一步走至门前。见落了锁,抬手一拧,别有机关的锁便解开。
他推门而入,屋室中因一直通气,倒没什么异味,清爽干净。
内室绣榻上,女子倦容平静,没有丝毫警惕。
周照璧见不到她满面警惕,心里倒是有些异样。周照璧自问自己算不上君子,却也不算小人,视线避开她衣衫凌乱处。
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手部一些位置——比如虎口,有些薄茧子。周照璧是有去茧子的习惯,但是忙着近来查阅恒州鹰口山草寇一事,有些疏忽手上茧子。此刻,他心里因为这一小小疏忽,更加烦躁起来。
并指运力,周照璧点了裴雪慈几个穴位,为她疏通郁堵,见她呼吸变得匀畅起来,才作罢。
拿起桌案上的药品,周照璧倒出一粒药丸,一手拈着药丸,一手捏住女孩白皙、柔软却骨骼纤巧的下颌,他不是第一次给人喂药。但是,往常都是给汗青这样的糙汉喂药,实际说来,其实都算不上喂药,最多是塞药。
周照璧不觉间小心翼翼起来,药丸落进女孩檀口,他放在心中舒口气。只觉得这活,实在精细恼人。
他又并指运力,疏通几处穴位。好在女孩子争气,能自己余出吞咽的力气。不然,他是不是还得端起清水给她喂下?
周照璧绷紧面皮,觉得自己不是伺候人的料。难得当一次狂徒,竟不是为了风月,而是给人喂药!
荒唐!实在荒唐!
说出去,只怕得有人问他是不是有病。
裴雪慈囫囵下药丸,神志不清,又梦见囚笼。身体上的痛苦与心灵的痛苦碰撞,她简直没了生路。只能胡乱求饶,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她呓语:“不、不要……”
周照璧将她呓语听清,比以往雨夜的哭诉要震耳欲聋。
他一扫之前的窘迫,烦躁,无措,脸色随着心情阴沉。黑云压城的气势,都不如他面罩雷霆时迫人。
她在怕谁?
裴雪慈将梦话说给现实,“放过我……阿娘……拔剑、杀、杀了他……”
周照璧俯视那张汗水占领的芙蓉面,黛眉促紧,闭紧的双眸将恐惧传给颤抖的睫羽,因为恐惧恫吓,双唇抿紧,弯的弧度也难看之极。
他近乎情不自禁,抚上她半张面颊,企图以自己镇定的手掌来让她也安心。就像他幼时梦魇,他父亲,以及后来那个如同母亲的人一样安抚。
被他安抚的人,慢慢松开眉,唇角也放松回原来的弧度。周照璧觉得手心发烫。君子如美玉,而美玉普世少有,圣贤如日月,天地间屈指可数。
半幅海棠,揽尽风光,雍然绽放,最终长眠他的掌心。
原来有花堪折直须折,竟是这般震撼心神。
周照璧心神崩裂,难以为继。
裴雪慈丝毫不知梦外天地,梦中苦痛至极,她又期待那把在左手的宝剑。她知道,只有那把宝剑能结束她旷日持久的苦海。
梦中再会此剑,她又欢喜,又恐惧剑穿心脏的剧痛。
她害怕得梦语:“你、你左手的宝剑、能不杀我吗?”
周照璧捧着半睡的人,再闻呓语,心神惟恍惟惚。
原来,她真的来玉京了。只是,她似乎是忘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