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回来的时候,瞧见主子坐在台阶。
周照璧双腿支起,双臂抵在膝头,双掌交叠着覆在额顶。旁人看不见他神情,只觉诡异森然。
气氛古怪至极!汗青搜肠刮肚,愣是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古怪。
蹑手蹑脚,汗青像做贼,又像踮着脚的猫,企图悄无声息地挪到安全地带。
袍摆飞旋,周照璧出手迅猛,招式狠辣。他长腿横扫,劲道骇人。
汗青险些被横扫出去,他呼吸急促,视线有些恍惚。眼睛方才直面周照璧带起的风刃,他只能边应付周照璧,边偷空揉揉眼眶。
这是抽哪阵风?!
心知自己在主子手下走不过百招,汗青数着招数,喊道:“阿郎,沣王问您什么时候把膳部加餐的银两结一下!”
周照璧本就没动手,只动腿,听到汗青这句话,止住腿上功夫。声出雷霆,骇人心弦,“萧元玉自己尾巴都没藏好,还有闲心管琐事。”
汗青舒口气,好得很,心中默念感谢大皇子。
汗青看着刚直呼沣王大名主子,抹了抹额间汗。
“哼,”周照璧冷哼一声,转身回屋。
汗青没敢跟着,而是叫出值守的护卫,“主子,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说:“首领,主子进了隔壁娘子的内室。”
汗青:“……”
阿郎,你自己不做正人君子,逮着他一顿打作甚?!六月飞的不是雪,那是自己的冤情!
领头又说:“长淮侯府的守卫看见主子进去了。可要属下等灭口他们?”
“灭什么口?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汗青略作思索,“主子,如果不想他们知道,即便不翻墙过去,也可以叫你们或是自己出手把人解决了。主子让他们看见,那就不会理会他们。”
说罢,各自散去。
汗青虽知道主子抽风原由,但是,他这会还是拿不准——主子是恼火自己不是正人君子,还是说裴娘子做了惹怒主子的事?
总之,这事,汗青决定主子不提,他就把好口风。
飞鸿带着医士回来,还没等给裴雪慈灌药,便见裴雪慈扑朔鸦睫,人竟然悠悠醒转!
“医士,快给娘子诊脉!”
医士眼疾手快,立即号脉。脉象了然于心,医士心胆俱震。
这……竟是小主人的内功心法!
除了小主人那套指法,再没有更好的,能疏通心脉的功法。
飞鸿忧心不已,“医士,娘子如何了?”
医士道:“好了,好了,再不能更好了!”小主人出手,岂有不好的?
裴雪慈还乏力着,却还是能余出力气说话,她声音如牛毛细雨,“是你们借杜惜的手下的药?”
医士脊骨一僵,这娘子真是妙人!居然一醒来,就明白关窍只是,他还是正色道:“娘子话重了。是杜娘子出的手,我们,只是稍稍推波助澜,只是未料及娘子扶病之弱,才酿出这样祸事。”
“啊!”飞鸿大吃一惊,“你们为何要帮杜娘子害我家娘子!?”
医士立即辩解,“非也!我们无害娘子之心。”
裴雪慈头昏,她暂时无暇深追,只捡着厉害的问:“你们是谁?”
医士沉默不答。
裴雪慈心知他上头有人,只得换种迂回法子,“你们是侯夫人的人?”
医士露出不屑神情。
裴雪慈知道他们不是侯夫人的人,又问:“是世子的人?”
医士睁大眼睛,忽而想起府中不止一位世子,连忙道:“我们也不是侯府世子的人。”
不是长淮侯府的人,而且显然不把长淮侯府当成一回事,裴雪慈大胆猜测,“你们是皇室中人?”
医士立即摇头,生怕与皇室沾上一点亲故。
裴雪慈想起施酒珠的话,再次大胆揣测,“你们是镇国公府的人?”
医士把头当拨浪鼓摇。
裴雪慈疑惑起来,最终只问:“你们是我的敌人吗?”
医士想,小主人把杀人的绝世功法都用来救人了,“裴娘子,我们是绝对做不成敌人的。”
裴雪慈稍稍安心一些。
医士离去之后,裴雪慈陷入沉睡,足足睡了一夜。
翌日,飞鸿将医士留下的药熬煮好,又晾凉,见娘子还是没醒来,便放在炉子上温着。
医士赶早,先去隔壁,见了周照璧。
一上来,不及礼数周全,医士便道:“小主人,昨日我诊了裴娘子脉象,才知裴娘子体内旧疾顽固。往后若不好好将养着,性命难保!”
周照璧冷静自持,看起来不为所动。却问:“她看起来,倒不像是会早殇的样子。”
医士说:“裴娘子早年必是经历忧惧苦痛,以致于伤了本源。我观脉象,裴娘子亏虚之症,也不过才堪堪止住一年。”
周照璧忆起她的呓语,生死苦痛,五毒俱全。他挥挥手,示意医士去给她复诊。这事,他算是知道了。
汗青面沉如水,销声不语。心中却想,今番算是他们对不住裴娘子。
周照璧指尖转了腰间矩形玉佩,思索一会,才说:“吩咐下去,她后面想做什么,都帮着她。”
算是赔罪了。
汗青领命。
裴雪慈皱着眉,咬牙喝下汤药。手臂上的伤,一直涂着药膏,却还没痊愈,眼下又得天天喝这解毒汤了。
医士复诊过,又帮着看了含露香,“娘子,含露香没什么问题。灰烬也没什么问题。我们这边虽知道用的毒,但也只是帮着将毒药炼得更纯粹,至于怎么下的药,这就不得而知了。”
提议道:“若您想知道,我也可以让他们查一查。”
裴雪慈拒绝了,“我不曾与你们为敌,你们尚可以害去我半条命。可见,跟你打交道,总是得付出大代价。”
医士听出她话里的怨怼,但是,这事,确实是小主人好心办坏事,辩无可辩,只能挨骂。
没等他内疚多久,便听见裴雪慈说:“你们欠我半条命的人情,希望你们不要忘记。”
医士不敢应这句话,“小娘子啊,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
裴雪慈没好气地说:“我又没跟你开口。”
也是,这人情不是自己还。
裴雪慈修养了四五日。尽管没有府医帮助,但是府中还是传出流言蜚语。
素卿这几日来送了好几次药材,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们,总是偷偷瞄她。
裴雪慈分得清楚,小丫头们不是在打量她的相貌,是在暗地里观察她的肚子。
飞鸿出去打听了,又见云篷脸上淤青,才知道云篷早为着流言同下面仆役们打了几场。
听了飞鸿的话,裴雪慈恼得脸红。她银牙咬着红唇,“杜惜躲到七娘子处,我们也拿她没办法。既然她这样,那我就对她的世子不客气!”
吩咐飞鸿,“取出舅母给我准备的那身衣裙!”
裴雪慈坐在妆台前,敷上妆粉,画眉点唇。尽管她从前不愿利用颜色,可如为了出这口恶气,她也顾不得了。
裴雪慈穿上鹅黄上襦,胭脂红月华裙,外罩着浅色薄罗大袖衫。她鲜少穿得鲜艳,除去自己不喜欢艳丽色彩,再就是不喜欢别人打量的目光。在祁州的时候,舅母因为没有女儿的遗憾,待她胜如亲女,总是为她置办年轻流行的首饰衣衫。
飞鸿梳发,青丝挽成花髻,髻上簪花,真是应了春色无边的光景。
裴雪慈系好白玉透雕芍药玉佩,站起身,巧笑嫣然,“我们去谢谢世子赠笔架。”
杜斟时听了几个丫鬟的碎嘴,思忖着流言,他的下属来报周照璧入了裴娘子院子,且彻夜未出——至少他们没看到。
难道流言中的孕,孕的是周照璧的孩子?
杜斟时正要寻周照璧,没曾想周照璧先来寻他了。
“周世子怎么来了——”杜斟时问话未出,便痴傻呆愣在原地。
他看着步步移来的女子,轻纱罗衣,襦裙逶迤,人比发上簪花,还要明艳夺人。
弱骨丰肌,颜盛色茂。
杜斟时心腔擂鼓,咚咚巨响。
周照璧捏着腰间白玉麒麟玉佩 ,指尖发白。再观他神情,镇定冷静,甚至过了头,反倒让人心生畏惧。
这就是她想的反击?
周照璧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冰霜凝结。不用去看杜斟时,他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熊样。
这世上不是没有君子,可即便再是君子,也难免人之常情,有那么一瞬色授魂与。
“杜世子,”裴雪慈温文开口,“我是来谢世子赠笔架的。”
她口中提着笔架,却无声瞧了眼杜斟时身边的男子。
裴雪慈神色有些不自在,若论谢字,其实她更应该先同杜斟时身侧的人道谢。
上次,他身着琥珀色长袍,披白裘,为自己捡起匕首,拭匕而还,又令人相护。今日,他换了交领滚金边的大袖玄色衣袍,看起来威严冷峻。
不等杜斟时回神,周照璧倒是幽幽道:“杜世子,还真是会消受美人恩。”
裴雪慈原本还担忧他会坏事,却不料他不仅没提上次的事,反倒还说了句推波助澜、正中她意的话。
汗青跟在周照璧身侧,心道阿郎刚说要帮裴娘子,这会子就亲自上阵了。
杜斟时听了他阿郎的话,脸上都烽火燎原了。而那生事的杜娘子,更是窝火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