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慈让飞鸿将医工速速请来,医工哼哧哼哧赶来,听裴雪慈道:“你家主人欠我的人情可以还了。”裴雪慈理直气壮提要求,“立即还!必须得让我们主仆平安离开侯府!”
医工沉默一息,而后摸了把脸,说:“上次见这么无理取闹的还是——”小主人三个字咽下去,连忙调转话头:“娘子,我这便同主人说。”
送走医工,飞鸿仍旧忧心忡忡,“娘子,难道我们就这么继续等着?”
裴雪慈自然不会只指望着“人情”,她取下手镯,吩咐飞鸿:“你拿着我的高翠臂环,让云篷交给裴伯,让他务必快马加鞭去寻侯府三爷!”
飞鸿道声好,立即便去了。
裴雪慈走到偏室,她站在书案前,添水磨墨,笔毫吸饱墨汁,紧着眉头,鼓着腮帮,心里一番杜撰,抬手落笔,竟写出一份伪造的婚书。
侯府三爷的交情,背后之人所欠的人情,加上这份伪造的婚书,怎么都该能应付侯府了。
她正计较着这事,便听飞鸿慌张的喊声,飞鸿神色惊慌,“娘子,世子带人亲自来了。”
裴雪慈着实没料到杜斟时会亲自来,忽而生出一股自作孽不可活的悔恨,但也只能无奈迎杜斟时。
裴雪慈暗暗发誓,日后,绝不再用美人计!
“世子,”裴雪慈先行见礼,不等杜斟时开口,便抢白道:“父亲来信,催我拜了杜三爷,便速速离开侯府,不要叨扰了侯府。世子,待我完成亡母遗愿,我便回祁州,再不回玉京。”
杜斟时明了裴雪慈的意思,她这是表明心志,绝不泄露侯府之事。但是,杜斟时一向滴水不漏,他不觉得足够。
他语气听着平淡,但神情早已冷肃,“裴娘子,你可知有句俗话叫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裴雪慈颊上血色全失,难道杜斟时要为这事杀了她不成?
杜斟时说:“若想要我放心,你要留在府上,我可以看在叔父与你父亲的淡水之交上,予你贵妾,入府之后,阖府上下皆会礼待你。我不重嫡庶出身,你若母慈子贤,将来,玉京未必不会有你一席之地。”
先时顾忌周照璧在场,如今他不在场,杜斟时又挑明一句,“你既往之事,来日不犯,我自不芥蒂。”
裴雪慈呆若木鸡,原地化为石雕。
这人,究竟在说什么?
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见裴雪慈呆愣着,杜斟时心中轻笑,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商人之女,竟高兴得不会说话了。
杜斟时果于自信,“你应了,给家中去信,即刻将庚帖交给我,我亲自修婚书,这几日就可以派人带着纳征的聘礼去祁州请期。”言语停顿,“只是迎亲的日子,得待到四月中寻定下正妻,稍稍迟于正妻进府的日子——”
裴雪慈实在听不下去,只得打断他的话,她声色都疾厉起来,“杜世子,我已是恭而有礼,又表明态度。世子却还要这般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杜斟时始料未及,一时都来不及切换表情。
裴雪慈忍住不发怒,“儿女姻亲,本该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礼。杜世子擅自前来约定姻亲不说,不顾我尚在母丧孝期,还是为了八娘子一事。”
提起杜惜,裴雪慈愤愤难平,“八娘子自来府中,便多番为难我,先是陷害,后有下毒,更是污我清誉,无论是偷盗,还是不贞,哪一个都够我万劫不复!侯府上下,竟无一人看得出八娘子为何犯这些恶?”
杜斟时神色隐晦,他怎能不知道原委。
裴雪慈残忍地指责,“这一切,皆因杜世子!”更是不留情面地点破,“侯夫人执掌中馈,阖府上下无不听命,八娘子说倾慕您多年,难道这多年来,侯夫人,或是侯府千金们,竟无一个发觉?还是说——”
话止于此,再说下去,杜斟时就该大发雷霆了。
裴雪慈料想侯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杜惜心思,但出于某种考量,侯夫人竟没有及时干预杜惜,还任由杜惜的情感疯狂生长,以至于难以回头。
“裴娘子,”杜斟时语气强硬,“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
裴雪慈起身,拿出她伪造的婚书,“杜世子!”展开婚书,“我已有婚约在身,杜世子若强逼我为妾,我定然要去官府与世子理论!况且,侯夫人也不会同意世子的做法!”
倘若侯夫人觉得她能做得了侯府的贵妾,便不会任由杜惜陷害她。她虽不知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知道在侯夫人眼中,她还不如杜惜。侯夫人连杜惜都看不上,又岂会看得上她?
杜斟时以为自己已经给足裴雪慈颜面,不想她如此不识时务。再三的拒绝,让他颜面尽失。恼火起来,什么君子风度都不要了。
起身,怒声抛下喝令,“来人,把裴娘子的院子给我看守住,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人进,更不许人出!”
裴雪慈自知势单力薄,也只能怒道:“飞鸿,将门关紧!”
隔壁的汗青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笑出声。而后才回禀主子话,“阿郎,手书去后,孜州的中都督府別驾李偶福的女儿一路畅通。”
周照璧眉眼倦怠,听了这事,心情渐好,“杜斟时这么想娶妾,这回来了个真的贵妾,我倒要看他是不是高兴坏了。”
汗青觉得主子真阴损,但还是在旁煽风点火,不嫌事大地说:“听探子说,李偶福这个女儿,将孜州中都督府的郎将们都嫌弃遍了,才耽误了终身大事。这李娘子,比杜世子似乎要年长个三岁。”
“大上杜斟时三岁怎么了?”周照璧竟也煽风点火起来,“李偶福,堂堂都督府长官,他的女儿给杜斟时做贵妾,已经是自降身份。更何况,杜斟时还只是个侯府世子。”
“这事,杜斟时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周照璧将杜斟时威胁裴雪慈的话,还给了杜斟时。
汗青想通关键,“长淮侯领着巡察兵府的差事,孜州中都督府又是出名的棘手,长淮侯想要完成差事,需要李偶福行方便,李偶福正头疼李娘子的婚事,杜世子又声名在外的,这不是撞到手里了吗?!”
周照璧不再多言此事,“流匪找到了吗?”
汗青道:“汉月摸到了,人最近一直在仁心馆转悠,日里生计全赖云楼打杂。”
闻言,周照璧拧眉,联想起裴雪慈也曾见过云楼一个义母,“他在云楼做什么?都接触过什么人?”
汗青说:“阿郎,他有些手段,去了云楼,将云楼那众打手都比了下去,云楼的管事倚重他。除了去仁心馆,再也没见他跟什么人接触了。”
裴雪慈还困在侯府,这么等下去也不是法子。周照璧暗忖之后,决定再推波助澜一次。
杜斟时走进父亲院子,便见妹妹杜愿与杜悠,两个娘子一同罚跪院中。
两人面前摆着观音像,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膜拜观音,哪里会想到是罚跪。
杜斟时料想她们是受杜惜的事牵连,“你们,扶起两位娘子,我有事找夫人,你们扶着娘子们各自回院子。”
侍女们听吩咐要扶人,却被杜愿呵退,杜愿冷眼望着亲兄长,“你不必假好心!我们跪在这里,都是代你受过!”
骤然被亲妹指责,杜斟时先是惊怔,紧接着勃然大怒。他鲜少震怒,是以下人们既惊奇,又恐惧。
杜斟时一副见鬼的神情,裴雪慈对他的指责历历在目,亲妹更是面责不恤!
他怒声喷涌,“代我受过?你擅作主张激她来府,眼看着一出又一出的闹剧却不阻止,更不规劝!”眸光冷峻,一时将杜愿看得激灵颤抖,“你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明知事情败露定会有辱门风清誉,却还是添油加火!”
“你受的只是我之过吗?!”
杜愿被质问住,跌坐原地,失神一霎,又痛苦合上眼睛。杜悠见她还要开口,当即按住杜愿的手掌,“四姐姐,不要——”
杜愿却挺直脊背,“我有过与否重要吗?”她不愿再看兄长,“悠妹妹倒是无过,却也在这里礼拜观音。你不知道,也懒得计较。”
“生在侯府的女子,或是后入侯府门的女子,不过都是为你活!你的过,便是我们的过!”
杜斟时恼怒之极,竟一脚踢翻观音像,“你住口!来人,把她押回她的院子!”
杜愿不愿人押解,主动起身,“你若还有良心,就不要再牵连无辜!”言罢转身就走。
杜悠交代院中留守的仆人几句,便带着丫鬟追上杜愿。
‘无辜’,杜斟时舌尖咂味意思,继而冷笑频频。
让杜惜来府的时候,不曾觉得裴雪慈无辜,此时,倒觉裴雪慈无辜了!
杜斟时转身利落,他进入母亲的正室,见到母亲便直接道:“母亲,裴娘子要留在府中为贵妾。”
侯夫人听着外面动静有一会了,却始终安坐正室不曾出面,此刻撂下茶盏,手中展开书信,微微抬眼看儿子,“三郎,你的贵妾,我与你父亲已经选好了。”
“孜州中都督府別驾李偶福的女儿,已经到了玉京。”侯夫人仿佛没看见儿子神色大变,更看不到儿子瞋目怒怨,“你父亲亲自修的婚书,李娘子也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