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慈简单同杜盈时寒暄,便说:“九郎君,我可以出府住吗?待三爷回来,我定再来拜访。”
杜盈时目光清亮,他虽觉裴雪慈好容颜,却也没有沉沦,立即笑着说:“裴娘子竟跟父亲想到一块了。父亲手书里也交代我暂时请裴娘子去玉京的别院小柱。”见裴雪慈犹疑,不安,立即解释:“父亲知道裴娘子在府中的遭遇,对此十分愤怒,若不是父亲要亲自处理吃里扒外的仆役,这会子定然亲自来接裴娘子出府!”
裴雪慈跟着出了远门,边走边道:“九郎君,我还是想去父亲在玉京的小院子居住。”
杜盈时听了,略作思考,心知她是在侯府吃亏吃怕了,竟爽快答应了,“这个随裴娘子。父亲那里也嘱咐了,一切都要裴娘子愿意才好。”
裴雪慈一时哑然,没曾想这位杜三爷竟如此宽容待人。
因为有侯爷令牌,一行人一路畅通。
眼见着要出府了,却被秦姑姑赶来拦下。因着秦姑姑是侯夫人心腹,杜盈时待她还算客气。
秦姑姑行礼道:“九郎君,夫人请裴娘子去旁边画廊说说话,不耽误三爷的吩咐。”
杜盈时听她话还算可信,犹犹豫豫道:“说几句话自然可以,只是,还请大伯母不要阻拦我们出府,我们是拿着大伯夫令牌的,父亲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姑姑不多说话,只是看向裴雪慈,做个请的姿势。
裴雪慈知道免不了这遭,转向飞鸿。飞鸿看懂她的意思,有些踌躇,这是裴雪慈继伪造婚书之后,更为铤而走险的法子。
飞鸿拿出一枚指长的小瓷瓶,倒出圆鼓鼓的东西,小声道:“娘子久病不愈,要注意身子。”
她这话一出,秦姑姑原本的疑问堵在嗓子眼了。
姑娘们弱质多病,吃药是寻常不过的事。
裴雪慈将圆鼓鼓的东西含在口中,跟着秦姑姑去了画廊。
简单见礼,侯夫人慈和笑着,“这几日,是我疏忽,让你受了委屈。”
裴雪慈感受着手背的安抚,却脊骨发寒。侯夫人这样亲近,反倒让她觉得古怪。
秦姑姑也上前,端着一方木盒,侯夫人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里面有财帛,首饰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紧俏货。
裴雪慈却道:“夫人这是准我出府别居么?”
侯夫人轻笑,“你心里抱屈,出府散散心也好,”笑容如旧,话却调转了,“过几日,我亲自接你回侯府,绝不叫你在府中受一丝委屈。”
“夫人,”裴雪慈皱眉,她不愿再回侯府,也害怕如杜惜,被算计得错付一生,更何况她是为了母亲而来。已经在侯府耽搁太久了,“夫人海涵。我是为先母而来,不能再盘旋贵府。”
侯夫人露出怜悯的目光,“可怜孩子。我是真心疼你。不若,我认了你做义女,日后你回府定然不会再受轻慢。”
裴雪慈吃惊不已,当即推辞,“夫人言重。小女不过商人之后,不敢攀附侯府。夫人美意,小女万万不敢承受。”再三请求,“还请夫人允我离府尽孝。”
侯夫人依旧笑着,只是笑容掺了冷意,“裴娘子,玉京虽然繁华,却不算福地。做小辈的,又是女子,不学婉转,过分刚直,势必要折在此地的。”
这已是威逼了。
裴雪慈行礼,垂敛眉睫,不让眼中恼怒外泄,“小女只是觉着,身为祭酒之女的八娘子尚不能得夫人青睐,小女蒲柳之身,更不敢求夫人垂怜。”
侯夫人收起笑容,不欲与一介商人之女虚与委蛇,“你远道而来,对外皆称说为寻求亡母遗物而来,可若仅仅如此,你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连云楼的掌班婆子都见了。”
裴雪慈暗自握紧粉拳,险些露出破绽,“不想夫人连这些都知道。”
侯夫人续道:“三爷能帮你,但却帮不了你多少。”目光在裴雪慈面颊流转,“侯府四月中会举宴,这宴席是为了给几位皇子,还有大长公主之子周世子充选后宅。留在侯府,日后若入皇室宗亲的眼,侯府给你抬轿,从侯府出嫁,谋个侧妃之尊,莫说你同你母亲的仇怨,还有享受不尽荣华富贵。”
裴雪慈终于明白侯夫人的盘算,原是要她做侯府向上爬的垫脚石。
杜斟时要她做妾,侯夫人一早就算计着她,预备将她献给什么皇室宗亲做妾!
若换了寻常人,自然是不会拒绝侯夫人。毕竟若是事成,可就一跃为皇子妃,最差也能是个郡王妃。且稍稍打听,便能知道帝室萧氏惯出仪神俊秀的男子。四位皇子,个个翔凤跃龙,清迥之姿。
至于周照璧,更是禀姿秀拔。
若能为几人妻妾,自然是无限荣光。是以,盯着侯府这次宴席的官家娘子不知几多。
裴雪慈心知想要和气离府,怕是不行了。当即咬破口中的东西,一股血竟喷了出去。
侯夫人错愕之极,后退不及,竟让裙摆沾了血迹。
裴雪慈喘息沉重,面如金纸,整个人似风中残烛。声音虚浮如雾气,“夫人抬举,我十分欣喜,只是,母亲是染病去的,去了之后,我同母亲近身侍候的人也都染了母亲的病,为了这,才不远千里来玉京——”
秦姑姑早已护着侯夫人推开,嘴里紧张道:“夫人,这病会传人!”
裴雪慈表现得失落,湿漉漉的眼睛里填满委屈,仿佛在诉说为何你们都这般嫌弃我。
见状,秦姑姑连忙劝说:“夫人,放她出去吧。若这病传开了,可怎了得!”
她以前是见过这种传人的病,一个村庄,能让一人连累死!
侯夫人见裴雪慈病入膏肓的样子,不像作假,秦筝又紧张兮兮,她不敢拿全府上下性命去赌真假。只能放裴雪慈离开。
出了府,裴雪慈坐上马车,飞鸿便立即拿出水囊,“戏班子里伎俩,娘子还真是有模有样,我看侯府的人都被吓住了!”
裴雪慈漱口,不敢骄傲,“赶紧走!侯夫人初见这样的赖皮招数,一时不敢计较,再久些,侯夫人反应过来,我们就走不掉了!”
飞鸿催促云篷策马,恨不得八匹马一起跑。
周照璧这厢,倒是与李邦采碰了面。李邦采原本只是预备见见杜斟时,眼下见到周照璧,惊得险些忘了礼数。
寒暄几句,周照璧便被汗青用了正经借口请走。
李邦采见周照璧走了,瞧杜斟时还算样子。一顿恩威并重的话说完,李邦采见杜斟时忌惮父亲,又碍于他沣王府典军的身份,纵有不满,也还是得应了亲事,便也没逗留。
出了侯府,汗青说裴雪慈吐血的事,“这裴娘子,不会真是有什么传人的重症在身,连我们的医工都没诊出来。”
周照璧坐在马上,唇角似上扬,似笑非笑,“婚书她都敢自己伪造一封,装个重病,于她而言,还不是信手拈来。”
汗青摇摇头,觉得荒谬,“这么说,连侯夫人都被糊弄住了。”
周照璧驰马,“她糊弄侯夫人还差这一次?”
李邦采出了府,也策马而去。他一路来到沣王府,本想拜见沣王萧元玉,却不想津王萧怀玉也在。且泸王萧潜玉病发,才被人称小洛王的四皇子萧道玉亲自护送回府。
萧元玉身着宝蓝广袖圆领袍,丰神俊朗,英姿勃发。此刻拧住剑眉,吩咐王府长史,“让府上的掌医也去泸王府候着,看看能否帮上忙。”
萧怀玉穿了身玉色窄袖劲装,干练利落,风华浊世。他拦住长史,“大哥,你省省力气,三弟那个倔脾气,派多少掌医都无用,倒不如听听李邦采的话。”
萧元玉依旧派了掌医,也换来李邦采。李邦采拜礼之后,道:“周世子也在长淮侯府。”
“这有什么稀奇的,”萧元玉无谓道,“侯夫人承了宫中的请,要办个什么宴席,就是为了真玉的婚事。”
真玉,是帝王赐给周照璧的名字,因为一些缘故,只做了周照璧的别字,除了宫中会唤此名,再无人敢唤。
李邦采有种错觉,总觉得两位王爷,一个话里带着幸灾乐祸,一个面上带着乐祸幸灾。
他又说:“杜世子说,周世子借住侯府,且有些时日了。”
萧元玉和萧怀玉双双一滞,都有些吃惊。萧元玉问:“长淮侯府,一个落魄地,为了搏些好,连宗室王侯夫人们都不敢接下的事,他们都敢拿大。以真玉的性子,发疯也不会上那发疯。”
萧怀玉颔首认同。
两个王爷挤兑亲家长淮侯府,李邦采只能发抖含屈。
萧怀玉问:“李邦采,可问清楚原由吗?”
李邦采清清嗓子,生怕露出别的情绪,“听说是为了一个娘子。”
“什么娘子?一气说清楚!”
“说是投奔长淮侯府的,祁州来的小娘子,姓裴。好像是商户之女,生的极为美貌!杜世子说周世子起初就是为了她来的!后头又说,好像这个小娘子搅和进了周世子在查的一桩悬案!”
萧氏兄弟面面相觑,“周真玉在憋什么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