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笑什么!”少年咬着牙,“都不许笑!”
裴雪慈收了笑意,“郎君莫怪,我们都虚长郎君一二岁。”瞧着少年模样,“倒是郎君,看起来不像十七的,倒更像十四五岁的年纪。”
她说的委婉,少年却心知肚明,身边的人都说他童子之颜,像才十岁!尽管他其实还有三年及冠,但是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个事实。
都把他当孩子!
裴雪慈赔礼,“车马可有伤到郎君?”
少年抿唇不言,一匹马而已,怎么可能伤到他。
裴雪慈追问:“可要去医馆诊治?”
这次,少年才闷声道:“我不去。”
裴雪慈耐心劝,“若有不适,要及时就医,不要担心,诊治费都我来出。”
毕竟是她的车马碰了人。
少年全身湿冷,坚持道:“我没事。”
裴雪慈想了折中的法子,“你衣袍都湿透了,不如我赔你一身。”她打量过了,少年穿的虽非寻常布衣,却也不是什么名贵布料,她赔得起。
少年望向裴雪慈,眼中疑惑,似乎有些不解的情绪。
她这样没有戒心的人,在玉京还真是少见。
夏阳在外头出声,“娘子,有人来迎咱们了!好像是孟娘子!诶,还有旁人!”
听孟汝兰亲自来了,裴雪慈不敢轻慢,“郎君稍等,我去取把伞来。”
见裴雪慈出了车马,飞鸿也跟着出去了。
来的不止孟汝兰,
还有去而复返的周照璧。
见周照璧亲自来了,裴雪慈更加不敢耽搁,立即下了车马,上前几步。孟汝兰撑伞上前,却不及周照璧动作快。
裴雪慈站在伞下,先见的不是周照璧这个人,而是他手中的伞。
这似乎……似乎是云篷在侯府送出去的伞。
周照璧声音荡漾在伞下,“你真是胆大。要你命的人都跟上来了,还敢在街上慢吞吞赶路。”
闻言,裴雪慈脸色瞬变。
想起车马中的少年,急忙回身,周照璧拉住她,“我让人去看。”
汗青与汉月一同上前,撩开车帘,却不见少年人影。
裴雪慈同周照璧说:“是一个——”她竟有难以形容那个少年,“一个清丽俊逸的郎君。跟我同岁。”
周照璧询问始末,“你怎么让他到自己的车厢里?”
裴雪慈解释,“我以为是雨中看不清路,马儿撞了他,他又一身雨水,所以就让他来避避雨。”
周照璧不再问她,汗青与汉月没搜到人。倒是飞鸿突然尖叫起来,众人望去。
飞鸿发现外裙上有破痕,又羞又愤。孟汝兰连忙将披风给飞鸿披上,教飞鸿索性撕下那一快裙布。
孟汝兰道:“世子,这似乎是几个字。”
周照璧拧眉,裴雪慈错愕,连着汗青、汉月几个人也都惊得瞪眼。
孟汝兰念字,“恶、兄、至、再、会。”
声落,远处一阵吵吵闹闹,仿佛似在找什么人。汗青去打听,“阿郎,是玉京一个商户家兄弟阋墙,长兄在追弟弟。”
周照璧觉着古怪,“哪里的商户?”
汗青道:“城南的茶商,有官府凭证的。”
周照璧听不出破绽,“去仔细查查。”
汉月领了差事。
回到裴雪慈的小院子,裴雪慈虚惊一场之后,觉着自己也该采买下家丁,只靠裴伯等人是不行。
孟汝兰拦住汉月,出院子,追上周照璧,“世子勿怪愚妇多言。汉月侍卫还是请回去的好。”
周照璧勒马,俯视孟汝兰,“孟女使。”
“纵然世子恼怒,”孟汝兰屈膝行礼,“愚妇也不得不说,您留下汉月侍卫不合规矩。裴娘子未曾验明身份,您更是未曾选定正妃孺人,您的亲卫跟随裴娘子左右,让玉京如何看待?这岂不是宠妾灭妻!”
纵然周照璧多次言明绝不纳妾,可孟汝兰不以为然。
无论周照璧将来是郡王,还是国公,都不可能只娶一位女子。
“汉月只暗中守卫。”周照璧不意饶舌。
孟汝兰道:“世子,您几番不避嫌,这是为裴娘子在玉京树敌!”几日相处,同为女子,她对裴雪慈生出几分疼惜,“裴娘子姿色绝伦,本就怀璧其罪,您此时心爱春色几分,将来弃之流水,裴娘子这一生,可就深埋国公府的腐土了!”
前次在刑部,孟汝兰没有得到答案,只能如此迂回询问周照璧究竟如何待裴雪慈。
寻常妾室,还是有品级的媵人,这区别可大了去!
周照璧之所以让孟汝兰来,就是知道孟汝兰为人正直。换作旁的女使,为了不得罪他,势必不敢如此逼问。
虽面沉如水,周照璧却没有发火,“孟女使,你出身望春文士大族,寻一位人品俱佳且门当户对的良人也不是难事,你又为何做中宫娘娘的女官,终身不言嫁娶之事呢?”
自然是因为不愿,也不服。
孟汝兰紧闭口齿,这样的话,她自然不敢直言,但却以自己一生无声抗争。
周照璧声音清晰,不知情绪,“孟女使又怎知她不是与你一般?怎知她亦不是不沾风月?”
孟汝兰不知周照璧是何时走的,只知道汉月跟着走了。周照璧没有明说汉月是否会护卫裴雪慈,但是也算给她三分颜面。
回到裴雪慈的小院子,孟汝兰脚步虚浮,觉着身轻如絮,仿佛飘忽在空中。
望着在吩咐事情的裴雪慈,她起初只觉此女容貌惊为天人,后又觉此女镇静机敏,是个可入王府侍候的人。也许此女也削尖脑袋要入王府侍奉。
可她又明显不愿去鉴花宴席,又不求世子怜惜庇护。
反倒是周世子,频频伸出援手,维护之意明眼可见。
孟汝兰参悟了。
周世子动了心,裴娘子……不沾风月。
裴雪慈见孟汝兰思虑重重,便请她坐下,说:“孟女使,那名女尸,我大概猜到她的身份了。”
孟汝兰艰难挤出表情,“裴娘子,你觉得世子怎么样?”
裴雪慈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只略略想了说:“世子日辉月华,耀世之人。”
孟汝兰轻轻咳嗽,“主动要搭救你的津王呢?”
裴雪慈一点也想不起萧怀玉的相貌,“仁恕温谨,同圣人一脉天人之德。”
孟汝兰哽住,又问:“那长淮侯世子呢?”
裴雪慈倒是轻轻蹙眉,“虽无阀阅功劳,却也方正敦良。”
虽是为了封她口,却尽可能的给了她最好的选择。纵然侯夫人手段阴狠,可杜斟时却还算得上方正敦良。
孟汝兰觉得裴雪慈三碗水端的相当平,找不出一丝偏爱,“若让娘子择一位为夫婿,娘子选谁?”
裴雪慈呆住,僵住半晌,“孟女使,我看您这样不也很好?”
孟汝兰扯了扯嘴角。
三位郎君,在玉京都是响当当的玉面郎君,家世好,才貌好,她竟一位也没挑,反倒羡慕她这半老宫中女官!
是她孟汝兰自视甚高了!
万幸她们世子没有自以为是。
飞鸿领着施酒珠进来,见孟女使面如死灰,偷窥几眼。孟汝兰揪住她,“你家娘子,在祁州也不曾提婚配之事?”
她哪里知道这事,裴雪慈原在靖州的事,飞鸿也不能多说,“娘子母亲终身不幸,郁郁而亡,娘子不爱听我们提这个。”
孟汝兰有些了然。
施酒珠那边也开了腔,“娘子真是聪慧,竟已经猜到了。那确实是钱雪片的棺椁。”
裴雪慈心知被利用,扣着茶盏,“施掌班,你手下女郎众多,你若个个都重情重义,只怕仇都报不完。你揭露此事的私心,你背后的人知道了,只怕你要断了生路。”
施酒珠依旧长袖善舞,“原本奴家是怕的,但是,娘子你来了玉京,奴家可就不怕了。”
裴雪慈握紧茶盏,“我若不肯再继续探究下去呢?”
施酒珠吃茶,“娘子啊,您远道而来,肯就此罢手吗?您不如学我,抓住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裴雪慈撂下茶盏,“你是为了真情,还是利益?”
施酒珠笑靥绽放,“裴娘子,你如此重情义,可不是觉察玉京龙争虎斗后,哪怕背着血债,恨到极点,也还是不敢直问我背后是什么人吗?”
她目光化为利箭,仿佛要穿透裴雪慈整个人,“你又是真情抑或假意呢?”
诛心之问。
裴雪慈顿时起身,简直要喘不过气。她怎会因为惧怕权势,罔顾母亲之死?
缓缓坐下,裴雪慈直视施酒珠,她知道施酒珠熟知人心,她知道自己胜不了她。却还是问:“你是为了孟典文?”
施酒珠唇边含笑,“裴娘子,不如你爬上周世子的床榻,让周世子给你查,这样快些。”她也听闻了周照璧亲自救人的事。
孟汝兰在侧大怒,“大胆贱奴!岂敢污世子清誉!”
施酒珠扶了扶发髻,她不清楚孟汝兰身份,更想不到周照璧会让一个女官跟在裴雪慈身侧,压根没把孟汝兰当回事。
依旧我行我素道:“裴娘子,趁着青春颜色好,沽一个好价,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飞鸿急赤白脸,孟汝兰更是愠怒失矩。
裴雪慈却灵光一闪,“施掌班,你看着年纪,应该是和孟典文的父亲孟尧诲一代人。你不是为了钱雪片,更不可能为了章家,孟典文……那般欣赏钱雪片,不可能与你有什么深交,所有的人都对不上,那只有孟家了——”
“是孟尧诲吗?”
施酒珠笑得更轻慢。
孟汝兰出声,“裴娘子绝无可能。孟尧诲虽犯十恶不赦之罪,却是一代枭雄,绝不会与一个籍籍无名的掌班娼妇有干系。”
施酒珠脸色一冷,一掌重重拍在案面,茶水打翻,覆水难收。
见此情景,裴雪慈明白自己猜对了。也知道自己是被施酒珠利用了,她感觉十分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