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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珠碎

    裴雪慈不敢相信眼前一切。周照璧目光投来,她才回神。

    眸光忽闪,裴雪慈有种不妙之感。她原想走到周照璧身边瞧瞧开口,周照璧却已经行至眼前。

    他说:“已经让人盯着云楼掌班婆子。”

    裴雪慈难以安心,“世子,施酒珠真的不会出事吗?”

    周照璧望向紫极观下方,“汉月鲜少失手。”

    如若失手……周照璧无声勾动唇角,玉京之中,许久没有这样的对手,还真是让人兴奋。

    那厢,萧怀玉带人不仅拿下孟典文,还请章漫华去一趟官署。按照规矩,章漫华需要接受刑部和大理寺的并讯。

    别了袁新碧,裴雪慈回到院中。

    孟汝兰陪着用了餐饭,几人在院中消食,点灯。

    周照璧就是这时候来的。

    裴雪慈端着烛火,夜风吹起,火苗舞动。她望向周照璧,瞧不太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说:“施酒珠让人拔了舌头。”

    裴雪慈心中咯噔一声,“世子也没将人保下来吗?”

    周照璧视线落在烛火,“人刚出这院子,就在闹市的一角被割了舌头。”

    身后的汉月,将身形压得更低了。几番失误,已经超出主子的容忍底线。

    裴雪慈摸上镯子,“是因为这个吗?”

    周照璧没有回答,却说:“问讯孟典文,他说是自己杀人藏尸。蒙御史的夫人说,当年她与兄长妾室钱氏交好,孟典文受邀至府,见钱氏美貌,起了□□之心,钱氏贞烈不从,却还是遭了毒手,正是因此,钱氏才被长嫂赶出府,钱氏出府不久,人便消失了,非但如此,也无人再提及钱氏。”

    裴雪慈想起施酒珠曾说过的话,“可施酒珠之前说孟典文十分赞赏钱雪片,而且,后来我也问过杜八娘子的奶母,她说当时孟典文夸赞钱雪片真是丢尽文人子弟的脸面。可见,孟典文应当十分喜欢钱雪片,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又问:“施酒珠还能写字吗?”

    周照璧眸色幽沉,他本不想说的,“双手也被人剁了。”

    “啊!”院中几个女子都受到惊吓,裴雪慈勉力镇定,神情却还是露出端倪,“拔舌已是心狠,便不想她写字,也不当剁了手。”

    “凶手在折磨她。”周照璧点破。

    裴雪慈不难想象施酒珠的现状,心中滋味犹如搅浑了的酸甜苦辣咸。

    她问起孟典文:“那孟典文就肯这样认罪吗?他明明等了那么久。”

    周照璧想起染血的刑具,萧怀玉铁血手腕,鲜少有人熬得住。于是道:“他藏匿玉京之久,什么罪都受得住,既认罪,恐无人能翻案。”

    裴雪慈有些失落,章夫人身上的文章,她做不了了。章夫人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厉害。

    只是,章夫人陪在蒙敬身边多年,时间竟不比母亲短多少,若是章夫人处都寻不到破绽,日后又怎么去查蒙敬?

    周照璧瞧出她心有不甘,“你想见见孟典文,抑或是蒙夫人吗?”

    裴雪慈惊讶,抬眼望周照璧,见他神情认真,不像玩笑话。才小心翼翼道:“世子,可以吗?”

    “孟典文和蒙夫人都已经受过问讯,”周照璧解释道,“孟典文本就该伏法,今时罪上加罪,是板上钉钉的事,见他是没什么问题。蒙夫人是官眷,见她要麻烦些。”

    裴雪慈立即道:“世子,我见孟典文就可以。蒙夫人便不见,不给世子添麻烦。”

    她过分的体贴,总是让周照璧心中不快。可转念一想,玉京波谲云诡,她这样小心谨慎、不轻易信托他人,倒也不是坏事。

    “那就先见孟典文。”

    到了刑部刑房外,裴雪慈不让飞鸿与孟汝兰陪着,这样血腥晦气的事,她能不让她们参与就不让她们参与。

    进了刑房,内中湿秽,气味也不好闻。周照璧让她带上面衣,“孟典文的状态,不能轻易挪动,只能委屈你了。”

    裴雪慈带着面衣,小声说:“世子能破例让我来此,已经很好了。”

    周照璧亲自领着她,更是万分惊喜。

    孟典文虽已经收拾过一遍,却还是狼狈可怖。裴雪慈见他血痕狰狞,全然想不到他今日还是稳坐清心台的道君。

    披发如鬼,血痕斑驳,皮|肉尽数残破。

    裴雪慈兀自镇定,听见耳边传来人声,“受不住,我就让人安置一道屏风。”

    “不必,”裴雪慈还是想这样就好,她能更认清几分玉京残酷,“孟郎君。”

    孟典文恍惚地被唤醒,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旁人这样呼唤他。

    颤颤抬头,肿胀的眼皮勉强挤出一丝视线。

    “原来是福主。”

    因为她发现了钱氏棺椁,他便肯唤一声福主。

    孟典文竟然开口了。

    裴雪慈听汗青说:“他竟然不装哑巴了。”

    孟典文受尽酷刑,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除了认罪之外。

    裴雪慈道:“我听闻过孟郎君赞颂钱娘子的话,知道孟郎君你是不想钱娘子再受委屈,可是钱娘子含冤被毒死,你竟肯让她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不解,所以求了世子,我想问孟郎君一句,就肯放过章家吗?”

    “福主,”孟典文有气无力,“我不肯放过,又能奈章家何呢?”

    周照璧见裴雪慈碰到钉子,不着痕迹说:“你放不放过不要紧,重要的是旁人不肯放过。”

    孟典文闻言,神情未变,裴雪慈却觉察一丝异样,她试探地说:“是啊,你一死了之。但是今日有人可以利用我掘出钱雪片的尸首做文章,明日说不定又翻出你父亲的往事做文章——”

    “你们谁都不许算计——”孟典文痛苦阖目,明明他已经忍耐这么久了。

    裴雪慈乘胜追击,“钱雪片因你而死,死后因你被云楼掌班婆算计,掌班施酒珠的目的是你的父亲,而她现在却被人拔舌断臂——”

    孟典文猛然插话,“拔舌断臂,是谁做的?”

    他突袭一般的发问,裴雪慈不敢擅答。

    周照璧见过许多这样的场面,十分老道地说:“谁介意孟尧诲之事被翻案,就是谁做的。你应该知道。”

    孟典文眼眸沉晦,他陡然看向裴雪慈,嗓音清凌凌,“我要同这位娘子单独说话。”

    眼前这个年轻的镇国公世子实在老练毒辣,他怕自己藏不住。

    周照璧爽快答应,却刷拉一声,将抽出的钢刀钉在孟典文身侧,他说:“说话归说话,别贪图太多。”这是警醒孟典文不要耍花样。

    裴雪慈见周照璧离开,道:“孟郎君,我无意探究你、钱雪片、章夫人三人究竟有什么旧情。我的目的,其实也不是章夫人,只是章夫人涉及其中,我不得不深究一些事。”忽地想起章溢华离开玉京一事,“章夫人如今独自在玉京,章溢华调离玉京,她独木难撑,却还搅和进此事——”

    孟典文疲惫至极,“福主,我不想听章家之事。”倦态中流露痛苦,“当年,举发我父亲造反的就是章家。”

    “章家,与我是血海深仇。”

    裴雪慈怔忪,“那你为何要认下杀害钱雪片的罪名?”

    孟典文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钱雪片如何能不算我杀的?我本就该伏法,苟且偷生,苦等十数年,死也是解脱。”望向裴雪慈,“我只是想知道娘子为何要掀起此案,又究竟想做什么?”

    裴雪慈微微蹙眉,神情认真,“我为蒙御史而来。蒙御史负心薄幸,夺我血亲性命。章漫华,做蒙敬十数年的外室,如今竟成了蒙敬元配,那蒙敬在靖州族中的妻子,我的至亲,又算什么呢?”陡然调转话锋,“孟郎君,您肯说,我将来记您一份恩情,您不说,我亦无谓。”

    孟典文静了静,说:“你会让章漫华家破人亡的吧?”

    裴雪慈玉面清冷,只是肖似观音大美,始终难让人觉察冷酷,她说:“章漫华若与我有仇,她不仅要家破人亡,更要以命偿命。倘若她与我无仇,那她也不过又是如我至亲的一位苦命女子。”

    孟典文十分意外,“不想娘子年纪轻轻,竟如此是非分明。”顿了顿,“可是,娘子,我要她家破人亡,娘子若不答应,我只怕不能多言。”

    眼前正是机会,裴雪慈知道错过了,便再难抓住章漫华的把柄,只是她如今不知章漫华与母亲之死是否相干,所以她不愿答应孟典文。

    孟典文看出她不肯的意思,反倒冷声说:“章溢华与如今的户部尚书史应通勾结,将当年金部几场互市、和市所余占为私有。这笔烂账,至今还无人察觉吧。你将此事告诉你那位世子,不仅你可以抓住章家的把柄,以此为突破拿住章漫华,连你那位世子,都要在党争中获利不少。”

    裴雪慈皱眉,她听这话十分不顺耳,“你说世子便说世子,何必添上多余的话。”

    孟典文听她抱怨,一丝莫名情绪流淌心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会能成事。

    裴雪慈出了刑房,周照璧迎她。隔着昏暗的牢笼,周照璧望向孟典文,眼神异常冰冷。

    孟典文一个激灵,身边已经来了人。汗青拔出钢刀,声音如同傀儡,毫无感情,“主子让你开口,不是说废话的。”

    “周祇缘的儿子还会怕这点利用被揭露——”疑问之词未能出口。

    钢刀径直穿过孟典文口舌。

    阴森惨叫中,汗青再次道:“主子原以为你能管好嘴巴舌头,好好完成交代你的事。主子说了,一个都别想活。”

    孟典文凄惨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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