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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诽谤

    裴雪慈心中松口气。即便女奴逃脱不了刑法,可也不必遭受非人虐待。正在她寻周照璧身影之余,一道鲜血溅出几尺高。

    湛蓝晴空,似一块蓝宝。宝石卧在猩红中,刺鼻的血腥味四处流窜,钻进每个人鼻腔,直冲脑海。

    有胆小的围观者发出尖叫,恐惧感染所有人。女人们捂住孩童的眼眸,牙齿颤抖着喘息。男人们跌坐在地,定睛看了又看那喷血的脖颈。

    裴雪慈捏紧手指,呼吸急促。她按住飞鸿,两个人互相抚慰。飞鸿转过头不去看那滩鲜血,裴雪慈却抿紧唇,蹙紧眉。她看着倒地的女奴,看着落在地上断钗头,尖锐的钗尾深嵌女奴血肉。

    女奴死的相当决绝。

    命如草芥,裴雪慈觉得不过如此。

    眼看着场面又混乱起来,孟汝兰连忙扶过裴雪慈,将她送上车厢。待飞鸿也坐定,又快速放下帘布。

    孟汝兰给两个小娘子吃个‘定心丸’,“你们莫怕。世子在此,不敢有人造次。世子定能将此地处置妥当。”忽地想起一事,她目光聚在裴雪慈身上,“更何况兰荪小姐也在此地。”

    她有心营造出竺兰荪极为得周照璧青睐的假象,今日借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番裴雪慈这个商户之女,以免她将来恃宠生娇、目中无人。

    若是能敲打成事,将来的正妃孺人也好为世子安顾好后宅。

    裴雪慈听出孟汝兰弦外之音,只是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没有接话茬。外面的事,她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

    也许,今后她的下场也如此。

    裴雪慈等着车轮重新滚动,透过缝隙见伟丽高阁,不由得问:“媚川都是什么所在?”

    孟汝兰慷慨解答:“媚川都原是官府设立在海边的采珠场,几年前的一个主事官员献了几个别有异域风情的采珠奴,其中一个采珠奴从池明县公处脱身,为了安身立命才有了媚川都。”

    至于媚川都背后到底是何人,孟汝兰不欲探究。

    难怪。裴雪慈心道。

    田采芑一日闹了两场,名声大作。章漫华原本以为田氏能给自己遮挡风头,怎料侯府一闹,竟被那个姓裴的小娘子点了自己名。这一点名,她又浮现在众人眼前。

    章漫华派人探查了裴姓小娘子。

    身侧心腹侍女葵藿拧着细眉,忽地脑海闪过灵光,压低声道:“夫人,您忘了吗?”沏茶一杯,挪向靖州的方向,“郎官那位夫人似乎就姓裴。”

    章漫华姣好容颜陡然凝住,震惊在她脸上如涟漪荡开,继而挑起唇角,冷笑几声,“那妇人不是去见蒙郎了,就再也没见人影,”推测着,“难不成这次蒙郎没能安抚住她?”

    葵藿摇摇头,“郎官……”她本想说薄情,却碍顾夫人心情换成提醒之言,“总之,夫人您不可不防这个裴娘子,只怕她来者不善。”

    章漫华握紧桌角,脸上厉色浓重,想起章家的情况,不得不更加狠心,“章溢华这个孬种,他一走了之,章家财富悉数带走,在玉京中,没有富贵,如何立足!可恨!”想着府库中的钱财,“任什么裴娘子,想从我手里夺东西,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觉察夫人反应有些剧烈,葵藿宽慰道:“夫人不必忧心,那裴妇先嫁与郎官,不也没能光明正大在玉京做郎官正室?您压她近二十载,不怕那裴商掀起风浪。”

    章漫华闻言,缓缓放松下来,只是她还不放心,“找个机会,我瞧瞧这个裴女,我跟她,可不止这笔账。”

    孟典文的账,她也要算。

    小院闲静,夏阳在屋檐下摆了几张案几和木椅,飞鸿收拾了茶具摆好,裴伯把新购置的小火炉摆在屋檐下,煮了些添了养身药材的茶汤。

    裴伯控着火候提起陶罐,倒出汤汁。而后望向院中的少女,见少女绷紧身子,又见孟汝兰严厉训教,着实有些心疼小娘子。连忙端着茶碗跑去,同孟汝兰道:“我家娘子前年身子受损,亏了元气,得好好调养,先让娘子饮了这碗热汤。”

    见裴伯老实端正,孟汝兰料裴雪慈应不是偷懒,便准了。裴雪慈抹了抹额汗,一边饮着热汤,一边想见一面章夫人还真是难。

    午间日头大了,孟汝兰就停了礼仪规训。

    一行人方进屋子,便嗅到一股烟尘气味。熏烟缭绕,一股脑地涌进了小院。眼见烟尘滚滚,自隔壁而来。裴伯反应过来,连忙冲到裴雪慈身侧,护着她往外冲,“隔壁着火了!都快跑!”

    站在院外,才看到一步之隔的别家小院也冲出人来。

    主人是个中年沧桑的男人,男人一脚踹在仆僮心窝,“手脚笨拙的东西!连个灶都烧不好!”

    仆僮扑在地上,涕泗横流,“大娘今天家去了,我也不知道灶会烧起来……”

    眼见着一场毒打在即。

    裴雪慈让裴伯前来看看情况。

    裴伯拦住主人家,问了事情。主人祈求他不要惊动官府的救火差役,若是惊动差役,少不了问罪与罚银。

    与裴雪慈说了情况,又问:“娘子,咱们报官不报?”

    见仆僮实在可怜,主仆一行人心生怜悯,故而都说不报官了。

    “这小娘子,真不愧是祁州商户女……”葵藿以袖掩面,低声讥笑,“没有丝毫防备心便罢了,跑出来竟也不知遮掩。”

    章夫人远望少女身影,不由得蹙眉,心生一股忧虑,暗叹此女来的很不是时候。长淮侯府宴席目的,众所周知。此女身份虽卑微,有此姿色,为侍妾却正好。偏她的女儿也不够出众,这玉京中有一个竺兰荪,已让百家女愁。再来这么一个姿色出众,只怕……

    “你上前来,”章夫人下定决心,“听说你有个表哥,你的年纪也不小——”

    葵藿切时接过话,“奴无此心,只是那浪荡子如狗皮膏穷追不舍……”几分伤感流露,脆弱暴露在章夫人面前。

    章夫人有心推波助澜,“此女,可能喂饱狮子口?”

    葵藿一惊,两条眉都吊起来,“夫人的意思,奴明白!”

    裴雪慈还未决定报官与否,她虽同情奴仆,却总觉得这场变故来得诡异。不等她做决定,隔壁院子男主人竟迎上了葛布衣衫的汉子。汉子胡茬青黑潦草,看起来匪气十足,又流里流气。

    汉子推开男主人,痴痴望向裴雪慈,而后转向男主人,“邠大,你可没告诉我是这么个俊俏的人。”

    邠大摸了摸手心,有些紧张,他觉得那个娘子找来这么个人肯定要坏事,连忙要拖他走。却不想对方一把攮开他,颠着步子走向裴雪慈。

    孟汝兰看出意图,当即呵斥,“大胆!无知小民,快快退去!”

    奈何对方是歹人,哪里知道孟汝兰是什么做派。汉子地痞做派,一把拽开孟汝兰。孟汝兰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你要做什么!”飞鸿强作镇定,呵斥痞汉,“滚开!”

    裴雪慈边扶起孟汝兰,边看向飞鸿,她唤道:“飞鸿快过来!”裴伯挡在飞鸿身前,重伤未愈的云篷也挡了过去。

    痞汉见状,神情更加兴奋。他知道这世道女子都重名节,只要男女相亲,勿论被迫与否,都得认栽,老老实实的下嫁,抑或是为证清白一死。

    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佳人,痞汉算盘打得响亮,就算不能抱得美人归,但是只要非礼得逞,这女子想要息事宁人,他就能狠狠敲一笔竹杠。而且,他还可以反悔,逼迫女子就范,这女子不肯就范,他就逼死她!他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

    打定主意,痞汉三下五除二得将这些老弱病残搡到一边。快步冲到裴雪慈面前,色眯眯地盯着裴雪慈,迅速伸出魔爪。

    “啊!!!”

    痞汉惨叫声里,一片血红,腥味像活跃的虫子钻入众人鼻腔。一些胆怯的人在红光里尖叫,更多人惊惶地怔愣在原地。

    任谁也想不到裴雪慈这样珠辉玉映的小娘子会持利刃伤人。

    京兆府。

    府尹申誉明知晓孟汝兰,这虽是个女官,却是皇后心腹,更是望春孟氏之后。他不敢怠慢。

    原本要请孟汝兰坐下,孟汝兰却婉拒,十分珠规玉矩。

    不愧是望春孟氏。申誉明心道。

    见堂下还有个天姿之女,面对公门中人坦然自若,颇有大家风范。申誉明虽不知孟氏何时有这样的女子,但料想到长淮侯府的宴席,又念及孟氏一贯低调的作风,即便是有心竞选诸王之妃也是不肯显露人前的。

    申誉明尚未开口,便听见衣衫血淋淋的汉子喊叫:“小人祖兴,青天老爷,为我做主!我这姘头,恨我一时不来私会,竟要杀了我!”

    “嚯——”有人震惊地长吸气。

    孟汝兰当即驳斥,“无耻之徒!我们娘子冰清玉洁,岂会与你这等脏心烂肝的渣滓往来!”而后转向申府尹,“申府尹,请严惩污蔑诽谤之人!”

    申誉明自然答应。痞汉祖兴见怪不怪,一点也不畏惧杀威棒,跳脚起来,“这个娼妇自恃美貌,勾引了我,又当官爷们的玩物!小人没权没势,光条条一个硬汉子!不怕你们勾结!”

    祖兴一顿装腔作势,唬得众人面色微妙。

    孟汝兰真觉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裴雪慈见这腌臜伎俩,心知今日污水不除,日后整个玉京的流言蜚语也会要了她的命。

    款款上前,裴雪慈屈膝在地,昂首,高声道:“大人,小女愿意接受医婆验明清白!”

    孟汝兰、飞鸿脸色一变。虽说这确实是证清白的好法子,只是此法过于羞辱女子。往常女子受了这等冤屈,宁可以死自证,也不肯受这样屈辱的法子。

    而且,医婆们虽多做的是接生婴儿的活计,但因常常见血光,反倒令人忌讳。是以,非必要之时,没有人家会让家中未出阁的女儿与医婆往来。

    这法子虽能证清白,却也会让人知晓此女曾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事,所以也会断了女子婚嫁。

    裴雪慈早已将婚嫁之事置之度外,她不想要被日后流言蜚语杀死。虽然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嫌她晦气,总比要命划算。

    见裴雪慈坚定的样子,只能派人去请医婆来。

    医婆还未到,倒是先来一个云楼的女子。裴伯气喘吁吁,望向自家小娘子,投去幸不辱命的眼神。裴雪慈稍稍松口气,希望云楼的女子能助她一臂之力。

    云楼来的女子,泪眼婆娑,看着祖兴,满面感动,女人猛地跪在祖兴身旁,替祖兴求情起来,“还请老爷饶过郎君,郎君也是为了给我赎身,才鬼迷心窍做了这样的事!”

    说完,深情望向祖兴。祖兴神色大变,他是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岂能不知这个女人的用意。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女人三寸不烂之舌灿如莲花,“阿郎,我知道你是为我行邪道,这样法子来财虽快,却是要你的命来换,我岂能愿意!”散开带来的包袱,珠钗玉石,块银碎金,散落人前,“我全幅身家都带来了,祖郎你收手吧!再不做这折寿营生,我们一起回乡耕织,考自己的双手过好日子!”

    女子面容深情,神情生动。在场的人见了,无不为之感动。祖兴也愣神片息,等他回神,暴跳如雷,“谁要与你这娼妇——”

    “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

    “谁让你来这——”

    “阿郎,云楼掌班那里虽然还没应了你我的事,但是,有你今日之举,将来——”

    “你胡说,我何时去过云楼——”

    “我知你怕掌班鞭打我——”露出手臂触目惊心的伤痕。

    ……

    祖兴说一句,云楼娘子堵一句。

    申誉明听得厌烦,身侧人又同他说镇国公世子到了后堂,他哪里还坐得住。当场起身,结束了这场糊涂账。祖兴收押,念在云楼娘子痴情无辜,暂时放了回去。

    裴雪慈本就是孟汝兰随侍的人,申誉明自不会为难,医婆验身也就免了。嘱咐好下面的人,今日之事对外传说只与祖兴和云楼娘子有干系。

    申誉明做好与周照璧对谈良久的准备,却不想对方竟在堂后听了许久。他小心翼翼道:“世子怎在此?”

    旁人见周照璧神情怡然自若,心知他心情上佳。周照璧把原本的言词换了,“申府尹,玉京安定不仅要巡卫府尽忠职守,京兆尹也要多加上心。”

    申誉明连连道好。直到送周世子离开,他也不敢相信对方亲自一趟,竟只是为了叮嘱他一句上心玉京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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