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瞬间被生生撕裂,记忆如潮水般涌回那个藤蔓疯长的夜晚。
她终于看清那个疯了的晚上,被刻意忽视的细节。
她看见,那些尖锐的刺扎得温言蹊的遍体鳞伤,也把她的心扎的血肉模糊。
她听见,风从那些被扎穿的空洞里穿过,在她的身体里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林叙白的声音突然将她拉回现实:“怎么了?不喜欢吃这个冰激凌吗?”
江枝如梦初醒,慌乱地将冰激凌塞回他手中。
塑料包装在掌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指尖残留的寒意让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有急事,先走了。”
来不及等对方的回应,她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夜色中的街道像被雨水冲刷过的胶片,模糊的人影匆匆掠过。
风裹挟着沙砾灌入喉咙,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像咬破了什么陈年的伤口。
她一边,跑一边给温言蹊打了个电话,让温言蹊在宿舍楼下等她。
怕他不答应,她骗他有很重要的事。
当她踉跄着冲到男生宿舍楼下,温言蹊正踏下最后一级台阶。
夜风掀起他卫衣的下摆,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冷白的皮肤,在路灯下晃眼。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狼狈跑来的她。
江枝一步步向哥哥走近,胸腔里那些溃烂的伤口像是被撒上了细盐,刺痛中带着奇异的愈合感。
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来不及复原,却被覆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终于不再漏风。
她在他面前站定,夜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江枝深呼吸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哥,我想吃雪糕。”
温言蹊的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所谓很重要的事,不过是一支雪糕。
路灯将他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冷光沿着他的下颌线流淌,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转账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才月中,你就连买雪糕的钱都没有了?透支下个月的。”
江枝没看手机,夜风吹乱她的额发,露出下面泛着红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帮我买?”
温言蹊收起手机,金属外壳在路灯下反射出冷光,声音冷漠的像个对妹妹毫不关心的哥哥:“我没时间。”
你有的。
你以前总是有的。
江枝的牙齿陷进下唇软肉,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她固执地站在原地,像是生了根。
他目光冷淡:“还有别的事吗?”
江枝又重复了一遍,像个执拗的小孩:“我想吃雪糕。”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她只吃黑芋头雪糕。
温言蹊大概以为她又在发疯,只是皱了皱眉:“我走了。”
哥哥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长得快要够到她的脚尖,却又在最后一刻,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抽离。
江枝站在原地,看着温言蹊的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
漫漫长夜,像一把久未打磨过的刀,一寸寸地凌迟她。
宿舍的床板很硬,硌得她后背发疼。
月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像一道迟迟不肯结痂的伤。
江枝睁着眼睛,看那抹惨白渐渐爬上墙壁,爬过凌晨三点的闹钟,爬满整个房间。
她不是最恨温言蹊了吗?
她不是已经如愿以偿,看他撕心裂肺了吗?
可为什么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心脏会抽搐着疼。
疼得像被人攥住拧转,连带着呼吸都变成奢侈的事。
林叙白明明那么好。
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喜好,会为她准备惊喜,会在降温时备好外套,而且他从来,从来就没有弄疼过她。
为什么和他分开,她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月光如潮水般漫过窗棂,江枝在这片银色的汪洋里,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疯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和林叙白分手时无动于衷,她曾以为是自己天性凉薄。
今夜她才惊觉,她不是不会沸腾,只是能点燃这腔冷血的人,从来都只有温言蹊。
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和恨。
小学的时候,老师教的爸爸妈妈是最爱她的人。
可她的记忆里只有母亲扬起的巴掌,和被丢弃在春崖的恐惧。
那些扭曲的爱,让她错把伤害当作常态。
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偷走她全部感情的人最该被恨。
于是她把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冠以恨的名义,倾注在温言蹊身上。
那个让她笑到眼角沁泪,满足到心脏发疼,恨到连呼吸都在战栗的人。
他给的快乐是裹着糖衣的刀片。
他给的满足是掺着蜜糖的毒药。
就连恨意都是烧红的铁钳,在心上烙下焦黑的印记,让她不堪。
月光突然变得刺眼,江枝抬手遮住眼睛。
指缝间漏下的光影里,全是温言蹊的样子。
那些被冠以“恨”名的感情,此刻剥去伪装,露出最不堪的内核——
她爱上她的哥哥了。
是肮脏的、悖德的、万劫不复的爱。
……
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悄无声息地堆积。
随着她和林叙白分手的消息渐渐传开,哪怕是不敏感的江枝,也感受到了生活中被塞了越来越多的“偶然”。
食堂偶遇的学长,图书馆坐在对面正好认识她的学弟,
以及,体育课突然多出来的,刚好能组成一队的搭档。
这天统计课结束,祁宁拧着饮料凑过来:“诶,今天大课上那个黑衣服,你有印象吗?”
江枝问:“他怎么了?”
“他想认识你。”祁宁晃了晃手里的饮料,气泡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这瓶饮料就是他给的报酬。”
江枝半眯起眼,戳了戳她的饮料:“没兴趣,看你怎么归还你的贿赂。”
祁宁仰头灌了一大口,气泡在舌尖炸开。
她理不直,气也壮地抹了抹嘴:“还什么还?让他彻底死心也是我的功德啊!”
后来这样的人和事陆续多起来,江枝干脆跟室友们摊牌:“以后不用问我啦,直接拒绝掉就行。”
施蓝咬着奶茶习惯,一颗颗咕噜噜的珍珠像她蠢蠢欲动的八卦心:“啊?不是吧?这么多男生,高矮胖瘦,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
杜杜倒是能理解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其实吧,我哥要是温言蹊,说实话,我也看不上那些男的。”
宿舍里顿时笑作一团,谁都没注意到江枝突然僵直的背脊。
等嬉闹的室友们都去上选修课,江枝才长舒一口气,起身准备写作业。
忽然,上铺伸出来一只手,突然拉开窗帘,阳光瀑布般倾泻而下。
江枝吓得魂都没了,对上祁宁的眼睛才缓上一口气:“你在宿舍?”
祁宁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嗯。”
看出她状态不对,江枝问:“你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
祁宁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踩着梯子下来。
她站在江枝面前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我去洗把脸。”
好像站在江枝面前,仅仅是因为江枝挡到了她去卫生间的路。
等她走了,江枝回想一些细节,才意识到最近的祁宁很反常。
比如她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上课了,比如在她来的时候她会突然中断对话,还比如,那些被她忽视的,欲言又止的眼神。
可是,她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
水声停了。
祁宁蹲在她面前,发梢的水珠滴落在江枝的拖鞋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的语气像是要哭了:“枝枝,我做了一件特别绿茶的事,对不起。”
这个开场白让江枝想到安晴说她要向温言蹊表白的那个中午,心猛地沉下去,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你……怎么了?”
祁宁用力绞着衣角,在睡衣上留下一道道褶皱。
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和班长在一起,你会介意吗?”
班长?
江枝听得微微一怔,发现记忆里那张脸已经模糊成一片。
林叙白对她而言,不过是通讯录里一个删掉就再无交集的陌生人。
以至于她一时间不太清楚为什么室友和班长交往,她需要介意。
见江枝沉默,祁宁急忙解释:“最近我们总一起做课题,然后他可能……不过我也有我的问题!”
话说到一半又卡住,最后像下定决心般抬头,“你要是你介意的话,我马上拒绝他!”
江枝把祁宁从地上拽起来,让他坐在她的座位上,与她平视。
“我怎么会介意呢?”她笑了笑,“我和班长接触下来觉得不合适,你自己觉得他适合就去接触呀。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和选择爱人的权力,如果有好结果的话,祝你幸福。”
祁宁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瞪大眼睛,仿佛在验证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你……真的这样想?”
江枝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不过是因为和你接触的多了就动心,就和当初和我一样。
一颗可以对任何人都可以跳动的心,她又有什么介意的必要。
祁宁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直到江枝无奈地笑着推她,她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絮絮叨叨地倾诉起这段时间的忐忑与纠结。
江枝耐心地听着,轻声安慰,直到祁宁情绪平复才回到书桌前。
指尖刚触到钢笔的冰凉金属,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她。
她摸出手机,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上周转账记录的界面。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发了出去:这周回家吗?
屏幕很快亮起,简短的回复透着疏离:有事?
江枝盯着这两个字,胸口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从前她这样问时,温言蹊会回:怎么了?要一起回家吗?
而现在,他是真的做到了当初说的,只是兄妹。
钢笔不知何时从指间滑落,在作业本上洇开一大片黑色。
江枝放下笔,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发出一条:我回家,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回?
回复依然只有一个字:不。
江枝没在多说话,只是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将手机反扣在桌面。
周末她独自回家,温言蹊的房间始终紧闭着,房门依旧被江芸锁起来。
她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拧了两次,纹丝不动。
江枝放开手,沉默着看着这扇门。
这也是他的家,他总要回来的。
从这个周末开始,她每个周末都会回棠里。
直到五一假期的傍晚,他们已经吃完饭,门锁再次传来转动的声音。
江枝蜷在沙发角落,睡衣肩带滑落也浑然不觉。
她下意识抬头,撞进了温言蹊的视线。
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平静地移开。
江枝怔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直到这一刻,江枝意识到,她是真的疯了。
她竟然宁愿被他拿笔刺穿她的掌心,也好过这样视若无睹的冷漠。
温言蹊径直走进房间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江枝攥紧滑落的肩带,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像她此刻的心,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