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天光佛晓,长安城的上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荣舒是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吵醒的,她起身洗漱一番,期间蒲月进来告诉她,大公子又在书房里闹脾气,砸物什。

    荣舒按了按有些发晕的额头道:“他趁着荣毅上朝,在府上数日如此行径,”她轻笑:“荣毅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过段时日便是秋闱,大公子如此这般不用功读书,怕是要被责罚了。”蒲月将帕子贴在嘴边,想起荣善闲前几日被荣毅殴打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荣舒低头望向铜漆镜,镜中有一披发女子静静地望着自己,她耳边听着东边传来的喧嚣声,神情为之淡然。

    午时过后,荣舒坐在屋内梨花凳上,靠在木桌前,从腰间取出一方信笺还有一张房契,这房契是那赵坚临死前交给她的,而这信笺自然是荷花宴那天,星芜转交给她送到幽州白石镇的信。

    信上所说言语并不连贯,但皆是星芜断断续续间能忆起的一些过往片段,通过信上之言,荣舒大概能知晓星芜几年前在白石镇上待过,还结识了一位女子,只不过那女子姓甚名谁一概想不起来,星芜只能依稀忆起那女子的右手手腕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

    荣舒看了半晌,直至蒲月敲门而入,将一碗莲花冰酪端在荣舒的面前,荣舒的鼻尖涌入一股清幽香甜味,一口下去冰酪爽口,热暑退散。

    “阿月,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听到姑娘的赞赏,蒲月温和一笑,扬起梨涡:“我这手艺是阿姐教我的,我阿姐总是会做许多吃食给我吃,”蒲月忽然顿住,叹了口气:“可惜当年与阿姐走丢之后便再也没有吃过她做的吃食了...”

    忽然聊及了蒲月的伤心事,荣舒手按在蒲月的肩上,无声地宽慰着她。

    想起蒲月的姐姐,荣舒也是见过的。

    那年是盛国十二年,时值隆冬,天飘大雪,长安街头有一抹刺眼的红。

    坐在胡饼摊旁的食客,一只手揣在衣袖里,另一只手握着长箸正大快朵颐地吃着烩面片,眼里冷不丁见到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看着不过才金钗之年,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鹅黄衣裙,外面罩了一层单薄的‘红衫’。

    那‘红衫’自然不能称之为衣裳,打眼瞧去布料粗糙,大概是盖物什的红布,被那小姑娘扯起来当做御寒的披风。

    小姑娘的脸被冻的通红,嘴边打着颤,一双眼却冷的吓人,瞧着和同龄的姑娘分外不同。

    虽日头冰冷刺骨,但荣舒不怕冷,她年纪小,脚程快,不出半日便来到长安城郊外的乱葬岗。

    荣舒满是冻瘃的手拨开杂乱的冬青,见到眼前的一幕,胃里登时泛出一股酸味,她瘫坐在地上,干呕了起来,霎时便红了眼眶。

    眼前的乱葬岗堆满了死人,刚死的、早死的、化骨的,一堆堆交叠在一处,如是满天的落雪将眼前的一片积了一层白,可如凝脂的雪之下依旧露出了层层腐肉,其腐尸味绵延千里,经久不衰。

    荣舒从前被家里娇生惯养,母亲被戕害后便被关进幽室,如今的她日日要劈柴,所以她虽个子小小的,力气却陡然增大了不少,她趴在地上,轻柔的翻起无名尸身,在看清尸体的脸后擦了擦汗水,又轻轻的将它放回原处。

    手背上的冻瘃沾染了腐气与泞土,伤口破裂,隐隐渗出血丝来,荣舒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的心只在找母亲的尸首上。

    其实母亲的尸身很好找,一具刚死的裹了一片草席的便是她,荣舒踉跄起身,眼前有些发黑,过了片刻她低下头,眼中聚焦到了一只青紫的手腕上,腕中的一颗细细的红痣如同在黛纸上盛开的曼陀罗花跃入了荣舒的眼中。

    她颤抖着手,小心地掀开了草席,对上了母亲死不瞑目的双眼,透骨的寒气将母亲面部冻成了奇异的表情。

    一片轻绒的白雪落入荣舒的后颈,她忽被凉意唤起了神志,她伏在母亲的身边,静静地将手搭在母亲的双眼上,从前,这双眼会哭、会笑、会愠怒,如今只能看到满腔的恨意,她将母亲的双眸阖上,顾不上泪流满面的自己,她起身将草席阖上,把身上的红布撕成长条,捆住草席,背在自己的身上。

    小姑娘与大人之间体型差距太大,没走几步便腿脚打颤,可她咬着牙,直至雪停后,荣舒在一处荒凉古道旁的枯树下觅得一处,手挖了一夜的土,才将母亲葬了进去。

    一切都做好之后,荣舒也哭尽了泪水,她瞧着凋敝的四周,静静的守在母亲的坟前。

    第二日她是被冻醒的,风呼啸着狂打着她单薄的背,她起身漫无目的的走,她走到一处飞檐翘角的高楼,牌匾上题着大理寺,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官服的大人,见到寺前站着的荣舒,他一愣,转而关上门叫上小厮给荣府报信。

    荣舒‘噗嗤’一笑,眼里却流干了泪水。

    当初母亲被害时,她还天真的去报官,随后那大理寺卿却只是草草结案,将母亲定性为一个红杏出墙的女子畏罪自戕于荣府,之后便将荣舒赶了出去。

    所有能给母亲昭雪的人证物证都被荣毅湮灭,荣舒此时才恍然明白她爹与大理寺卿早已暗自勾结,要将母亲推向深渊。

    母亲死后,外祖一家也意外失了火,全家无一免于一难,荣舒站在大理寺前抬头望天:

    “就剩我一人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真心的对我好了。”

    她走着走着,走入一处僻静的牙市,冬日里牙市腐臭,凄凉,几个牙婆在望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后双双对视了一眼,忽的堆起笑来上前拉住荣舒的手:

    “小姑娘,要买奴婢吗?我这一批可听话的很!你买回去保证她们对你恭恭敬敬的!”

    荣舒抬眼,越过面黄豁齿的牙婆,对上了两双渴望求生的眼睛,笼子里两个女子面容脏污,身着破衣烂衫,对荣舒投来祈求的眼神,无由来的,荣舒想到被关进伙房的自己,无人来救,也是这样的神情。

    “多少钱”

    快两天没有开口,荣舒嗓音沙哑地问那牙婆。

    那两个牙婆脸上登时攀上了喜悦,她伸出手,比出了一个数:“三文钱”

    三文钱便可以买两条人命,荣舒觉得分外好笑,她将发上的铜簪扯下递给牙婆,牙婆在手上掂量了一番,虽铜漆不值钱,可好歹上面的花样独特,定比三文钱卖的高。

    牙婆咧着笑将铁笼打开,那两个姑娘似乎惊了一瞬,反应过来激动的一同跪在荣舒面前,感谢她的相救之恩,荣舒叫她们起来,而两个姑娘其中一位便是蒲月。

    蒲月好奇的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心智却看起来不似小姑娘。

    “姑娘,以后我们姐妹两便是您的奴婢了。”

    荣舒抬头,望着蒲月:“我不需要你们侍奉,”她从腰间取出一两银子:“长安天冷,你们自行寻个去处吧。”

    这姐妹两听后更是纷纷面色焦急,蒲月眼含泪水:“我与阿姐被父亲卖到此地已数月,若不是您相救,过几天他们便会把我们卖到窑子里去,姑娘您就收了我们吧!”

    荣舒一楞,片刻后她抬起眼问道:“你父亲卖你们的时候,你们难过吗?”

    两个姐妹听闻后也是一怔,蒲月哽咽着:“怎会不恨,我阿姐知晓要被卖钱,抄起菜刀就想把他们都砍了...幸而我拦住了她...”

    旁边脸上因脏污看不出神色的姑娘按住妹妹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再说了,吓坏了贵人怎么办。

    倏尔间,两姐妹见面前的小姑娘陡然咧开嘴,听见她幽幽地笑出声来,蒲月登时被激起一片寒骨。

    “你说的对,我为何不这样做...”

    “呵呵”

    荣舒笑着便哭了,干涸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两姐妹见后更是急上几分,不知如何哄小姑娘,荣舒依旧摇摇头道:“你们走吧,我并非贵人,我只是荣家一个无势的落魄小姐,没有闲钱养你们。”

    荣舒走后,便径直朝荣府走去,当晚,荣毅接到了大理寺的消息,把偷偷跑出去的荣舒狠狠地打了一顿,丢进了柴房。

    小小的她缩在寒冬腊月的屋角,她望着从窗柩投到地上的月光,紧紧握住双手。

    此后荣家没有了荣三小姐,多了一个痴傻的落魄主子,凭谁都可欺负。

    两年后,府里来了个笑起来两个梨涡的丫头,这丫头虽聪慧心善,但却在满是算计的荣府内吃不开,不出几日便将她打发到伙房照顾傻子小姐。

    下人们都说笨丫头和傻小姐就是天生的主仆。

    荣舒又舀上一勺莲花冰酪后送入口中,她垂头道:“若是能找到你阿姐,你便同她一道走吧。”

    见姑娘又说这些话,蒲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时我找了阿姐两年,最后有人说看见我阿姐掉入江中没了踪迹,”蒲月眼眶发红:“我在这世间只有小姐一人了。”

    荣舒撇开头,一番无言后,她笑着道:

    “阿月做的冰酪很好吃,以后要常做给我吃。”

    蒲月方才还落着泪,眼下忽的又展开了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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