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暗沉,一位身着淡绿色襦裙的宫女踮起脚尖,手持点灯杆靠近宫灯,不一会儿便引燃火绒,烛火冉冉升高,点亮了周遭的暗色。
宫灯前的台阶之上是一扇紧闭的殿门,此时殿中正幽幽传来一物什置地的声响,小宫女被吓得心中一颤,她阖上宫灯上的七彩琉璃瓦,依着礼数退了下去。
“章蘅就教了你这些吗?”
锦月殿内,一青年立于殿前,他身着浅赭黄衣,衣角处绣着浅金云龙纹,龙纹耀眼夺目,时刻彰显着主人的地位。
太子李蕴寒低眸望着地上被父皇扔下来的奏疏,眼底满是落寞,他不敢抬头,可耳边却传来前方劈头盖脸的责骂声。
文宣帝坐于案前,横眉立目的望着眼前自己曾亲口立下的储君,此时他满脸的怒气,周遭气度却又不失天家威严。
立于身旁的王公公见陛下又被太子殿下气的不轻,便适时宽慰道:“圣上切莫动怒,伤了元气,太子殿下心性纯良,为边境将士们这番着想,也是在忧国忧民,为陛下考虑。”
“哼,阻止修缮望月宫,便是他的计策?”文宣帝侧目盯着为太子说话的王公公,忽的不怒反笑。
王公公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开口。
文宣帝回过头,眼光落在太子的身上:“你倒是说说,为何写这奏折?”
太子一愣,随后他缓缓开口:“若是将修缮望月宫的款项拨给兵部下放粮草,便能保将士们几月的口粮了。”
圣上神光微睨,他盯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儿子问道:“是章蘅教你这么做的?”
“此次上疏是儿臣一人所为,全然和老师毫无关系!”
“你倒是章蘅的好学生啊。”
此话一出,太子全身立即渗出一层冷汗,他想不通父皇为何对老师如此不喜,他低着头,站在文宣帝前大气不敢出。
见当今的太子窝囊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文宣帝倏然气不打一处来,他居高临下的道:“怎么,上疏的时候不怕,如今站到这到怕起来了?”
“你瞧瞧你还有个太子的样子吗!?”
金漆玉石雕刻椅上的文宣帝陡然间声音增大,锦月殿内上值的宫女们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又是一如既往的责骂,李蕴寒早已对父皇骂他的话术十分熟稔,可每每听见这些话,他还是忍不住的伤心,他的眼落在前方案桌角上一个稚嫩的梨花雕刻纹样,那是他幼时顽劣,不专心听老师上课,游神时刻下的纹样,被父皇知晓了,也并未斥责,那时他与父皇还像寻常父子一般父慈子孝,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李蕴寒眉宇间满是忧伤,大概是七年前四哥回京,而自己也被立为太子,此后一切都变了,父皇变成了君,自己是臣,而四哥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你在想什么?”
李蕴寒被一道略带申斥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的耳边接着又响起声音:
“你可知你这道奏疏被别人知晓的后果?”
面对天子的质问,太子依旧垂着头,他温声开口:“儿臣知道,儿臣...”
“你知道还这么做!”
文宣帝此刻被气的不轻,他按着额上绽起的青筋,一点也不想听太子将话说完。
天子为之盛怒,太子到底不再开口。
王公公见此情景,神色焦急道:“殿下,莫要再气圣上了,你就认个错,此事便过去了!”
太子垂着头,片刻后,他跪在地上,昂起首对天子道:“就算知道父皇如此动怒,儿臣也还是会上奏,一直上疏到父皇同意为止。”
“你!”
“蠢货!”
“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蠢货!”
“你怎的连你四哥一半聪慧都不如!”
听闻此话,李蕴寒握紧双手,眼底一片红,片刻后他如同败絮之棉,松开了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哎呀,殿下!”
王公公再次擦了擦冷汗,痛心疾首的对太子道:“殿下您既知晓为兵部上疏会引得旁人猜测涉嫌干政,为何还要这般做?”王公公扶着佝偻着腰又道:“陛下早已为您封锁了消息,您何必如此这般气他呢!?”
王公公还想再说,便听见锦月殿外一阵通报声,他转身附在撑在案前闭目养神的天子的耳边,片刻后,天子撑开疲惫的眼,他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眉宇一片紧锁。
“滚吧”
‘吱嘎’一声殿门被宫人打开,从外进来一位白衣佩剑的覆脸郎君。
元宴进殿时便清晰的观察到神色郁郁的太子,太子垂着头,走出了锦月殿,在见到元宴的一瞬,只是微微颔首,敬而远之,随后失魂落魄的踏出殿外,被宫人簇拥着去往了东宫。
见此情景,元宴面具下的俊脸毫无变化,他淡然的朝着殿中走去,停在了文宣帝面前,他微微行辑礼,文宣帝方才被太子气的不轻,他不耐的伸手免去了元宴的礼。
“可是粮草一事有进展?”
元宴回道:“金麟卫已查到线索,窝藏点直指幽州。”
文宣帝似乎精神不盛,他一拂袖,将一玉牌掷给元宴,他按了按发胀的额道:“元卿办事,吾甚宽心。”
片刻后,元宴微微行辑礼,手执着号令三军的玉牌,退出了锦月殿。
他回到诏狱集结了一众金麟卫,解散后又继续审起案子,过了子时,他落上了诏狱最后一道锁,随后翻身上马朝着元府而去,雪白的锦衣在夜色里熠熠生辉,脑后的墨发高高束起随风而动,背影远远望去如同一位恣意的郎君,在月华之下更显得清冷肆意。
荣舒撑着皓碗,透过红漆窗柩望向夜空上的明月,午前让蒲月飞鸽传信,不知此时元宴有没有收到。
这几日她为了去幽州,在脑中编造了许多措辞,结果到荣毅面前,荣毅问都没问,便相信她要去幽州在长安闻名悠久的古寺明隐寺为他祈福,如此便取得信任,荣舒倒是有些疑窦之处,结果荣毅命令刘管家护送她,荣舒便陡然觉得荣毅派人去幽州定也有他的目的,只是刚好有荣舒做引子,荣毅怎会何乐而不为呢?
清丽的月辉落入她卷翘的眼睫之上,蒲月推开门,欣赏了一阵月下仙子的容颜才道:“姑娘,此去幽州,你真的不带我去吗?”蒲月话语间掺杂着一丝失落。
荣舒回过神,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我这几日不在荣府,必定不能知晓皇城司传递来的消息,你就替我看好荣府和皇城司,特别是荣毅的动向。”
蒲月噗嗤一笑,脸上两个梨涡清晰可见:“姑娘,我是逗你玩的”蒲月忽然收敛笑意,神色担忧道:“不过姑娘,您一人在路上可要小心行事啊,那刘二耍滑惯了,定不会悉心照料您的。”
荣舒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安心:“你放心,你家姑娘不是能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蒲月转而又笑了起来,她眼望着自己的姑娘,比起从前,她家姑娘眉宇间似乎少了一丝郁气,多了一股肃杀之意,蒲月此时心中便也放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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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内书房,元宴刚沐完浴,他身着玄色寝衣,青丝未束,垂在腰间,他慵懒地靠在紫檀木椅上,胸前的交领寝衣往下移了移,露出一寸苍劲有力的颈侧线条,他骨节分明的手将鬼脸面具从面上取下,倏然间露出一张俊逸非常的脸来,此等样貌却与宁远侯世子岑予安如出一辙。
世人不知道的是,元宴便是岑予安,此事世上极少人知晓,而这其中便有当今圣上。
岑予安展开一卷黄纸信笺,信笺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某有要事,数日归,若有急事,可飞鸽,自有人取。”
笔锋秀丽,却又暗含肃杀之气,岑予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将信笺原封不动的放入圆木盒,在月色之下,一只雪白的飞鸟展翅高飞,飞往了长安东边小巷处。
第二日辰时,荣舒于荣府南边墙角抱起雪白的飞鸽,她将绑在信鸽腿上的木盒卸下,信鸽没了负担,展翅扑棱了两下,随后乖乖地待在荣舒的怀中休息。
荣舒展开信笺,却见自己的前几日写的信赫然出现在眼前,站在荣舒身后的蒲月够着头也去看,脸色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姑娘,我明明记得眼看着这信鸽飞出去了呀,怎会还是这封信。”
“不怪你”荣舒嘴角弯弯,“是元宴在打哑谜。”
“这信已经送到元大人的手中了吗?”
荣舒点点头:
“他与我一样,这几日也有要事。”
“蒲月,皇城司那边这几日无需再去送信了,你只需盯好荣毅便可。”
蒲月郑重地点点头,将荣舒的话放在了心里。
午间过后,蒲月提着一大包包裹放在了长明轩石桌之上,荣舒在房中将做了一上午的银簪放入腰间,推开房门后,却看见蒲月大汗淋漓地站在长廊下,喘着气掐着腰让小厮把包裹搬上马车候着。
荣舒无奈的看着蒲月的动作,幽州并不是关外,与长安城毗邻,所以并不需过多用品,不过她看着蒲月为自己出行忙前忙后也就并未制止,阿月的一片好心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