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龙蛇之蛰伏
(蔻燎)
覆掀雨来到崇礼殿,曲远纣正龙颜勃怒,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侍卫训斥出去,扬言一月之内必须抓住不明天高地厚的摧花神判,然后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倘若做不到,他们得以死谢罪。
曲朝的贪官污吏,再如何不作人事,那也是他曲远纣的臣子,何时轮到小小的摧花神判来越俎代庖,指手画脚。
气煞他也。
轰走那些废物,曲远纣负手在后,撇过脑袋生着闷气,听见覆掀雨入殿的足音,微微侧目,还是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覆掀雨拿了一件亲自做的披风盖在曲远纣肩上,拍拍那暴躁的君王,温婉的笑靥恰如春日繁花,她柔柔道,“皇上,摧花神判不过是故弄玄虚的三脚猫,总有一日会拜倒在皇上的龙威之下。皇上何必为了他们大动肝火,岂不伤身,得不偿失了。”
曲远纣盛怒的面具下,除了畏惧,还有什么?
摧花神判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两名曲官,还没漏一丝线索,曲远纣恐是害怕这没大没小的摧花神判有一天会“摧”到他头顶上。
他走到桌案前一屁股坐下,仍是绷直着嘴角。
覆掀雨牵过曲远纣的手握住,应势靠在曲远纣身边,见对方面色缓和几分,继续道,“皇上,你是九五之尊,怎会被摧花神判欺负?他们只是江湖浪徒,算不得什么。”
“嗯。”
曲远纣叹息,搓了一把脸,揪起一沉甸甸的奏章丢给覆掀雨,道,“摧花神判惊的波澜自是比不上蓝穹发生的事情。”
覆掀雨不是第一次“后宫干政”,曲远纣处理国事,一个脑袋两个大的时候,时常会给她看一些棘手的案例,她也蜻蜓点水的迎合几句话。
现下接住奏章,启开一瞧,暗暗吸一口寒气。
内容极多,但通篇下来可总结为四个大字——蓝穹已灭。
她瞟瞟曲远纣的表情,后者喜忧参半,心事重重,尽显疲倦。
了然于胸,覆掀雨合上奏章轻轻置在桌角,难掩喜悦,极度奉承道,“皇上,太子果然文武双全,神勇无敌,比起皇上年轻之时,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臣妾记得,皇上当时攻打枫林,曲水,仿佛还花了一年半载……这太子居然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日,真真可谓是神人也……”
自古以来,父辈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希望后辈能更上一层楼。这在民间属于普遍现象,诚然,在皇宫亦然。
可惜,皇权的致命诱惑中,大多数皇帝并不期望儿子比自己更厉害更适合帝王位置。
至少在他壮年时刻,他的儿子绝对不能“青出于蓝”。
曲远纣虽然欣慰赏识曲探幽的能力,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挥之不去的后怕恐惧。
听了覆掀雨的一席话,胸腔里油然出横冲直撞的滔天怒火,他强制稳住心神,冷哼一记,不置一词。
覆掀雨斜睨曲远纣变幻莫测的神情,几不可闻地嗤笑,她抚摸对方的胸口,像极了一朵舒心的解语花,“皇上,太子虽出人意料,但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雄伟英武的父皇,没有你,怎会有他呢?”
“君臣,父子,不管哪一种,他都在你的下-面,你何足在意。”
曲远纣听进了心,不乏愉悦道,“掀雨最得朕心,朕现在舒服多了。”
两人相拥,不知不觉交颈缠绕,互吻双唇。
天公不作美,一煞风景的声音在崇礼殿外挤了过来,飘飘摇摇,“皇上,皇后娘娘,方才逢君行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妃出了事。”
“……太子妃怎么了?”
“听说是太子妃深夜馋酒,着染风寒,卧床不起了。”
曲远纣皱眉,忖度一秒,“朕明白了,叫几位太医去给太子妃看看,再去库房准备名贵药材送去。太子妃身子不适,这些日子就不必入宫请安了。”
“奴才,领命。”
张回点点头,招呼几位小太监去办事。
日高悬。
山雀喳喳飞,山溪涓涓流,山风萧萧舞。
银芽,红药,余容,将离送别了宫里来的几位太监和太医,走入逢君行宫的大门,回到药室忙着煎药。
正殿,落花啼散发披肩,一袭白衫,卧躺在床上,腮面红彤彤,额心有着密汗,她抱着一杯凉茶一口口抿着。
房梁上蹿下一抹红影,像红莲绽放,浓烈艳美。花辞树瞅一眼殿门,外头没什么人,稍微放心,走近道,“花啼,还好我提前喂你吃下发热暴汗药,能蒙混过关骗过皇宫里的太医,否则麻烦了。”
他自腰间掏出一颗药,塞进落花啼嘴里,“把这药吃下,半个时辰就退热了。”
落花啼呆呆地吃下药,喝口茶顺下去,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睫,僵硬地扭头,“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那小太监们说,曲探幽攻下了蓝穹,不久便将凯旋而归。”
“……嗯。”
“他怎会这么快?”前世曲探幽打蓝穹国的确没花多少时间,但那时候她被困在东宫的密室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只能从曲探幽嘴里扣扣搜搜问出一点。所以无法准确出曲探幽具体花了多久日子拿下了蓝穹。
曲探幽只要不想谈论,她就没机会知道外界的情况。
今生的曲探幽与前世曲探幽的手笔如出一辙,心狠手辣,若叫他如此嚣张下去,其他国家也难逃厄运。
待他回来,得想办法控制住他。
蓝穹覆灭,落花啼能感同身受,免不了心思复杂,情绪低落,唉声叹气一番。
落花啼掀开被褥跳下床,披上外袍,在殿里来回踱步,“小花,纸鸢呢?”
“花啼,你无须担忧,我已假扮黑衣人把纸鸢打晕绑在一只船上,她会跟着水流飘远,一时半会无法监视你。”
花辞树的武功不容小觑,在落花国能引领警世司除暴安良,自然不是花拳绣腿的人,他一对一打败纸鸢,还是能轻而易举的。
“多谢小花,你我前去卧女山脉,不能让旁人知道。纸鸢是曲探幽安排给我的暗卫,非是我的人,所以必须支走她,希望她不要太快回来。”
拳头敲击着掌心,落花啼步伐愈快,走了数步,她蓦地停下,“小花,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出发吧。”
花辞树点首,莞尔道,“好。”
嘱咐了银芽一些事,让她有意避免红药,余容,将离靠近正殿,白天就打发她们去落花流水忙着做活,夜里回来早早歇息,切莫去太子妃殿中染上风寒。
银芽点头如捣蒜,乖乖答应。
戌邕三十四年,秋暮时节,武林大会在卧女山脉最高峰正式开启。
卧女山脉,见名索义,是一片自西向东的连亘绵延的群山,遥遥望去宛如一位神女侧卧在地,一手支头,一手垂下,气定神闲,仿佛在俯瞰渺小的蝼蚁蚍蜉。
山形巨大,高低起伏,葱茏郁郁,即便是秋末,林叶火红,仍有一些树木碧绿欲滴,一眼眺去,山川秀美,红绿相间。
薄云疏影,风吹树摇,叶音渺渺。
实乃人间仙境。
卧女山脉因曲水河拦腰截断了一半,断口处则是卧女关,此时的卧女关的关口处鳞次栉比停歇了数不胜数的船只。
船儿有大有小,有奢华有朴素,有宽阔有窄瘦,纷纷从里头钻出了形形色色的人。
这些人拉帮结派,一簇簇一波波地自山脚往最高峰的山顶走。
最高峰之地是神女被“手”支起来的“头颅”,头颅上翠叶红叶铺成彩绸,低伏的厚重云层镇在青空中,有着越发下坠的趋势,压抑沉闷。
一路上各派门人东拉西扯,叽叽咕咕,终于在日暮之前赶到了山巅。
山巅上早有主持武林大会的门派修建了房屋,比武场地,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这个门派是青史学府,得到曲朝和其他国家的出资,匆忙建立比武场地。
除去了避世不出的枫林后裔龙门阁,像什么青史学府,天相宗,罄竹派,圣童教,狡兔窟这些门派,该来的都来了。
曲朝出资最阔绰,皇子们师从罄竹派和青史学府的也较多,所以一下子来了三位。
大皇子曲靖木,三岁时夭折,不论。三皇子曲阳曦,前些年郁郁寡欢,殒命,不论。
八皇子曲自怡,九皇子曲信诚皆年幼懵懂,恕不赘言,不论。
四皇子曲瑾琏,芙贵妃之子,学艺于罄竹派,现与七弟太子殿下曲探幽攻打蓝穹国,分身乏术,亦不论。
那么来卧女山脉的三位皇子便是——二皇子曲纭边,罄竹派门人,武艺精绝。五皇子曲贤渠,青史学府门人,过来凑热闹玩玩。六皇子曲钦寒,罄竹派门人,武功也能拿得出手。
武林大会,路遥马疲,皇上皇后不便长途跋涉,也恐遇见刺客,于是不亲自过来,等着众皇子回去陈述。
蓝穹收入曲朝囊中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各国无人不知,惶惶不可终日。曲纭边,曲贤渠,曲钦寒三人挺胸抬头,目不旁视,傲气十足。
路过别的门派之时,他们的表情是何等的雄赳赳,气昂昂。
“咚,咚,咚。”
一道震耳欲聋的重响袭来,撩目瞅去,先是看见一柄雕刻精致的赤金锡杖,再是看见一名十岁大小的清秀小和尚。
身后尾随了一队素衣教徒,一个个头顶光秃秃,严肃已极。
曲纭边跨坐在马背上,回头觑一觑曲钦寒,挤眉弄眼道,“六弟,你看,侏儒来了。”
曲钦寒可没有忘记当初在中秋宴上,他和曲瑾琏一言一句挖苦讽刺圣童教圣童须弥的往事,他无可奈何地瞥视自家二哥,深以为他是故意提及的。
奈何曲纭边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个爽快直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无意间倒让弟弟记恨上了。
曲贤渠则摆出看好戏的姿势,朝嘴里扔颗糖咂摸着,抄起胳膊站在廊下,嘴角隐隐含笑。
须弥的赤金锡杖“嘭”的插-在曲钦寒马儿的蹄子下,吓得马儿仰头嘶鸣,后退两步,尾巴狂甩。
须弥左右望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少顷,定睛注视着曲钦寒,哼哧道,“四皇子何以不来?害怕被我揍翻么?”
曲钦寒不想在武林大会还没开始的时候和须弥发生口角,忍了一忍,冷笑道,“四哥在蓝穹处理战事,无心他顾。圣童若想见他,日后约个时间,好好叙旧即可,何必犯急呢。”
“嘁!他不在也没事,打你也一样!谁叫你们两个到处泼我脏水!毁我清誉!”
须弥翻个白眼,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像在脑子里把曲钦寒翻来覆去打得鼻血四溅,别提多惬意舒坦了。
趁着武林大会,可不得好好报一报中秋宴的耻辱之仇?
“咚,咚,咚。”
赤金锡杖一敲一个深坑,不多时,须弥和一门教徒便大摇大摆从曲钦寒面前走过。
武林大会历时三日,今日刚到卧女山脉,众门派调整休憩,养精蓄锐。
比赛时间,从明日天晓到第三日太阳西落。
比赛内容,包含拳脚、刀剑、暗器、内功等,采用淘汰制,分为初赛、复赛、决赛。一天一赛,过时不候。
预赛采用个人赛,以个人实力为主,每场一炷香时间,五个门派中的任何两派的弟子出面,一对一打斗,间隔休息一盏茶时间,再来下一场。
每人只有一次上场机会,失败的不能参加复赛。
天暮时结束。
翌日,天蒙蒙亮,武林大会如约而至。
众门派在卧女山最高峰的赛地周围所搭建的环形高台上面席地而坐,正中心有一巨型四角擂台,高达十米,一旦掉下来,非死即伤。
高台的位置比擂台上升了两米左右,能够完美地观看斗武过程。
第一日,预赛开始,点香计时。
天相宗,青史学府,罄竹派,狡兔窟,圣童教的弟子轮番上阵,打得骨头咔咔错响,血沫飞洒入泥,武器脱手而出,很多人直接被打下擂台,摔得吱哇乱叫。
这一赛,哀悼山的天相宗弟子卧石,青史学府弟子曲贤渠 ,圣童教的教徒乐惠和乐敏,狡兔窟的弟子静山,青史学府的弟子焰焚国的宣王爷焚煜,都因学术不佳而沦为第一茬笑柄。
主持赛事的是青史学府一门宗主墨井道人,他喟叹连连,摸一摸花白的胡须,哀声道,“还有谁上场一试?时辰不早,若无人相比,今日比赛便——”
“还有我!”
一道脆如玉碎的嗓音探入耳朵,美妙盈盈。
在场之人无一不闻声循望,只见卧女山比武场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巅上,岿然不动立着一抹艳红似血的窈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