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掉下来的位置离她身边还有一段距离,苏白看不见他的具体情况,只能看到那一团黑乎乎的人影下弥漫出淋漓的鲜血。
血浸染的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一片血洼。
看起来伤得非常重。
苏白操控着自己的枝条从他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地方钻进去,左右合聚,交叉双手一样把他围在枝条中间,轻轻地托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如果用包卷的方式的话,可能会直接把他的骨头都缠得粉碎。
苏白举着那昏迷不醒的人,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放到自己树根边的地面上。
原本安静地待在一边的大肥虫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直起身子,张开尖锐的口器,尖啸声透过稀薄的空气传递到耳中,一种从未见过的波动快速袭来。
苏白一愣,头脑还没想清是怎么回事,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她的树体由内而外排出了一大片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她可以感知到它,并控制它条件反射跟那份波动互相碰撞。
透明的,流动的胶冻状,和空气一样隐形,却又可以填充任何一个角落。
树身的进攻温柔又强势,潮水一般涌过去,看似无害,一刹那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虫子的攻击,形势瞬间逆转。
她的波动突到虫子的眼前,狠狠拍在它的头颅。
虫身疯狂抽搐,原先气势汹汹的波动顷刻间溃败,消散得无影无踪。
几秒钟后,大肥虫僵硬着身体,直直往一侧栽倒。
这是……死了?
不对。
好像还活着。
苏白看着大肥虫蠕动着自己肥硕的身体,再次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
它这次再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后退了几步,离她更远了一些,瑟缩着垂下头,完全不复先前趾高气扬的状态。
确定它不会捣乱后,苏白从那个人身上抽回枝条。
树枝上沾染的粘稠的鲜血滚成血珠,一颗一颗从它的枝尖部往下滴。像是无法附着在绝对光滑的玻璃上,尽数落入土中。嫩绿的枝条上看不见一丝血迹。
这倒是省了清洗的功夫,她之前还在担心这里没有水,血迹会一直黏在树枝上,没想到自己的树身这么神奇,连血都沾不上去。
地面上的人还趴着,他的头侧对她,头发混着汗水和血迹糊在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只依稀可见脸庞坚毅的轮廓。
似一把出鞘的刀刃,锋利,坚硬。
他的唇色白得像一张纸,入鬓的长眉隐在碎发之下,紧紧拧在一起,表情看起来尤为痛苦。
苏白用枝条帮他翻过身。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衣料从头包裹到脚,顺着身体的轮廓走形,贴合紧密,看不出缝隙,头部的位置是一个圆形透明罩,整体看起来跟宇航服类似。
胸前没有起伏,是个男人。
胸腔上的大洞将他的前后径贯穿,温热的血液像喷泉一样往外冒,边缘血肉模糊,白森森的肋骨破开皮肤外翻,在一片看不清组织的红色中,左侧的一角还有细微的跳动。
与周围纹理明显不同的一小块肉壁,缓慢,乏力,但很有规律。
应该是他的心脏。
不幸中的万幸,心脏还是完整的。
只不过周围不少的血管都断了,按照这样的流血速度,不到一分钟就能流干。
苏白有些忧愁。
这样的伤势,几乎可以说是没救了,难为他的心脏居然还能跳动。
这个大洞实在太过刺眼,苏白没忍住,拿自己枝条上的大白花去堵洞。
虽然这是个十分傻乎乎的行为,但是只要能让出血少一点,不要那么触目惊心,她的心理上至少能好受许多。
苏白明白,这个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会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洁白的花朵从枝头上被摘下,有点疼,类似于从头皮上拔下头发的感觉。
苏白忍着疼痛,一口气薅了几十个扔下去,一层复一层填满他的胸膛。他刚才正面朝下,圆洞的外围血肉上也粘了不少的花粉。
浑身的黑中只有胸前是耀眼的白。
幼稚的行为取得了肉眼可见的成效,胸前的出血真的在逐步减少。
也许是真的堵住了,也许是因为血已经流干了。
只是不管是那种原因都不重要,他的胸膛早就没有呼吸,活不下来的。
难得见到人类呢,结果是这样的局面。苏白有些伤心,默默收集了地上的花粉铺在他身上,给他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做完这一切后,苏白第一次没有玩自己的枝条,而是望着黑色的远方出神。
如果她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困倦。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把枝条插在土里,给他做了一个笼子,防止那只虎视眈眈的大肥虫会过来偷袭。
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
黑暗中,时间在静静流淌。
白色的花笼里,男人身前的洞口悄无声息地开始愈合。
盛开的大白花被破碎的血肉吸收,花瓣一片接一片地触碰到肉壁,化为透明的液体融进身体,机体组织快速进行自我修复。
洞口越来越小,花的数量越来越少,当最后一片花瓣消失的时候,洞口也正好闭合。徒留衣服上空洞洞的痕迹。
樊丞的意识逐渐转醒。
在永无止境的静谧中,他感受到胸口处有一股冰凉的液体,融入四肢百骸,在他的体内游走。缓解了伤口的剧痛,也让他接近崩坏的躯体重新焕发生机。
这次他不顾萧甚的反对冲进虫穴,找到了母虫,同时也被它身边的雄虫打成重伤。
临死之际,他不管不顾地朝着虫穴更深的地方走,然后在一片漆黑里看到了一丝光亮。
是一棵长在虫穴中心的树。
跟他的机甲一般大,开满饱满纯洁的白花。花团锦簇,远远望去似一团柔软的白云。
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地方,它散发着晶莹的白光,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他朝着它的方向跑。
他发现,这里对虫族似乎有什么压制,许多虫子都远远停在外面不敢进来,最后追过来的只有母虫。
然后也被这棵树挡在外面。
他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对他发动攻击,他只来得及停下脚步,就昏了过去。
但他并没有死。
所以,是这棵树救了他吗。
樊丞睁开眼睛。
……
苏白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敲打自己的树枝,想到那只守在线外不肯离开的虫,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花笼中的男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坐起身,摘下了头盔。
他的眼下有一圈明显的青色,半睁着眼,眼神淡漠,看着有些恹恹的。
这是……活过来了?
苏白怔了一下,视线移到他的胸口。
那破开了大半个胸膛的大洞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愈合了,露出略显苍白的冷色肌肤。左右两侧肌肉鼓起,勾勒出正中间的浅沟,胸肌的轮廓清晰可见。
苏白默默移开了自己的树枝。
男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你救了我?”
救?
不是他自己愈合的吗?
苏白后知后觉再一次将视线移回他的身体。
他的衣服上依然有一个破开的大洞,凝固的血迹将黑色都涂上殷红,看起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只除外一点,她放在他伤口上的花不见了。
如果,这就是他还能活着的原因……
她还以为,是这边的人类身体素质异常强悍呢。
她没想到,自己的花朵还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她一直只当它们是漂亮的装饰品而已。
苏白下意识点了点头,结果连带着树身也开始前后摇摆。她顿了顿,继而伸出一根枝条,尖尖的枝端在他面前上下点了点,算是回答。
樊丞:“……”
看来这棵树不仅救了他,还能听懂他说话。
会发光,让虫族忌惮,甚至能和他沟通。当所有的奇迹融于一身,不可能也开始变得平平无奇。对于它身上的“治愈”能力,他竟然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
“多谢。”
樊丞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覆盖在他身上的花粉簌簌落下。
“我欠你一命,你想要什么?”
他停顿片刻,说道:“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会尽量帮你实现。”
他不喜欢欠人情,哪怕是一棵树。即使治疗并不是他本意。
头顶上的花树突然静止,似乎是被他的话给惊到了。过了许久,它才伸展一根细细的树枝,绕到他的身后,用柔软的枝干顶顶他的手腕。
樊丞会意,伸出手,摊开手掌。
嫩绿色的绵软枝尖落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
“我想离开这里。”
“去外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