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匆匆回府,询问门房时得知程翊此时并未回来,她想起方才所见,神情倏忽冷了下来,先点了个人往府中西角落去,旋即又带着人往程翊最近所住的书房。
松醪今日没跟着程翊出门,远远瞧见沈青云过来,心里一慌,忙随手拉了个路过的小厮,却苦于不知道程翊所在作罢,他垂着头叫苦不迭地迎上前。
“娘子怎么过来了,郎君出门赴宴,还没归家。”
“我知道,我进去等他。”
松醪支支吾吾没肯让开,沈青云斜他一眼,复而看向书房,语气怪异:“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见的?”
“自然不是,只是郎君不在,小的不敢放人进去。”松醪垂手低头,半点不敢直视沈青云,他倒是也清楚二娘子在自家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但最近两人闹起矛盾来,他有些踟蹰。
“他回来若要问罪,只管找我就是。”沈青云不与他废话,拂袖甩开拦在门前的松醪,往前一推,带着金穗银钿径直踏入里间。
松醪阻拦不及,又被碧珀玉珞合力拽到一边,他惊慌失措地喊了两声,书房清幽少有人路过,因此周围也没人应答他。
“小哥,你还是先去歇息喝口水吧,等郎君回来了,自有我们娘子去解释。”
松醪苦笑,却不敢真的疏于职守,推拒了碧珀的提议,站在书房不远处静静守着,寄希望于程翊回来看见他这副模样能轻饶一回。
几杆翠竹映在白纱窗和绿纱帘上,笔墨的书香气扑鼻而来,四面墙上挂着名家书画字帖,中间桌案上的香炉里袅袅升起薄烟,角落冰鉴里的冰块化了大半,屋内凉气未散。
两人感情正浓时,沈青云常和程翊在书上耳鬓厮磨红袖添香,因此她对这里很是熟悉,手指慢慢抚过书桌上的笔架镇纸和画轴,白瓷盖碗上纹着一株兰草,细嗅来还有几分黏腻香气。
“娘子。”金穗从软塌下方摸出一条绣了青竹的锦帕。
沈青云坐在扶手椅上,微抬了下头,金银二婢当即在书房内四处转悠找寻,不多时,除了摆在书桌上的锦帕,又找出来一个香囊,一只素银簪,几缕发丝和一把团扇,皆不是沈青云素日所用。
手指点了两下扶手,沈青云懒洋洋的:“真是热闹,我要是不来,只怕还不知道这里藏了这么多东西。”
“只怕不是郎君藏的,这些东西像是府里丫头们用的。”金穗仔细看了几眼,帕子香囊绣工虽不错,但料子一般,京里四五品官家的小娘子都不用,放在王府里那就是丫鬟的用度,金穗那儿就还有前些时候沈青云赏的两匹;银簪更是只绞了两三朵桃花,团扇也普通得很,随处可见。
银钿转了几下眼珠:“哪个婆子负责的书房扫洒,莫不是老眼昏花了不成,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敢留在郎君这边,奴婢这就去找她们算账去。”
书房一日扫两回,若不是有心之人,就是收买了扫洒的下人,否则这些东西岂能大剌剌搁在这儿让沈青云发觉。
“拎过来,跪在外面,什么时候有人张嘴什么时候放了她们。”程翊房中失火,沈青云才懒得出手去帮他清算,说不得他们还是一伙的,但这口气不出她心情也不舒畅,索性一股脑连坐,嘴巴紧的多吃些苦头。
半刻钟后书房门口就跪了一地的人,连松醪也不例外。
书房里的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冰鉴里的冰块融化后也换了新的,沈青云百无聊赖的翻着书页,金穗点燃蜡烛掌灯,很快就月上中天。
松醪忍不住锤了锤酸胀的腿,半日下来跪得他呲牙咧嘴的,久久不见程翊回来给她们做主的丫鬟婆子们终于耐不住酸疼,高呼着饶命恕罪,将所见所闻一股脑吐了出来。
“锦娘?”沈青云掀了掀眼帘。
“是,婆子说她是徐妈妈的侄女,近日奉了王妃的令常过来给郎君送吃食,偶尔还做做扫洒活计,她们偷懒巴不得有人干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沈青云冷笑,又是襄王妃身边的人,她这个做亲娘的恨不得自己儿子身边围着四五个女子嘘寒问暖才好,自个儿都不待见襄王那几个妾,平日里打发得远远的,这会子倒反了过来。
“把人带过来,我要看看是长个什么模样,专门做这些勾当!”
“只怕要惊动王妃。”金穗试着劝劝,到底她家娘子还要和郎君过下去,闹得大了谁的面上都抹不开,王妃又容易借故折腾,倒不如忍这一口气,事后在房里同郎君计较。
“她送人过来时不怕惊动我,弄这些东西也不怕丢脸,”沈青云劈手将团扇香囊扔在地上,连带着笔架砚台也滚落在地,“我做什么要藏着掖着,给他母子俩体面。”
“要不是知道这是大家出身的王妃,我只当是什么破落地方出来的老妈子,再没见识的人都知道儿子儿媳房里的事不该多管,她倒好,巴不得来亲眼盯着,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扒拉过来。”沈青云站在书房门口,一挽袖冲地上啐了口,故意朝正院那边嚷嚷,“今儿送一个,明儿送一双,后儿就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不怕人笑话!”
乌泱泱一地人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眼瞎耳聋好躲过今日这场灾难。
金穗银钿对视一眼,忙去正院拿人。
徐锦娘前脚被带走,徐妈妈后脚就哭到了襄王妃跟前,韦嫦也早知晓了书房那边的闹剧,再有沈青云那几句话一出,她险些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叫丫鬟婆子过去把人抓来。
然而纠集的众人刚走到院子,西边的窦姨娘就扶着襄王踏了进来,襄王不怒自威,眼睛一瞪众人就歇了气焰,懦懦缩在一旁不敢伸头。
“这是怎么了?”窦姨娘生得妖娆,年近不惑还有一副水蛇腰肢,语调也是娇软柔美,“王爷听见这边闹哄哄的,怕出了事,特意过来瞧瞧王妃。”
襄王妃憋着的一口气还没发就被窦氏堵了回来,眼前一晕连连后退,幸得眼疾手快的徐妈妈搀住,缓了好几息才回转过气来。
“还不是那沈氏,成天作妖,王爷您要是不管管,只怕她就爬到妾身头上去了!”
窦姨娘闻言一笑:“王妃说哪里话,二娘子市井出身,哪有那个本事,估摸着又和二郎君拌起嘴来了,若是长辈掺和进去,怕更不消停了。”
襄王原本还有些黑沉的脸色因窦姨娘这几句话好转了些许,想起老二停职在家还和媳妇儿闹架他就心烦,他顺带瞪了襄王妃一眼,慈母多败儿!
“我今日过来,是问莹琇的婚事你怎么打算的?她如今十八岁,虽不急着嫁,但你做母亲的也得帮着相看起来,一直耽搁下去像什么样子!”
襄王妃恨恨看了眼在襄王身旁低眉顺眼的窦氏,怪道今日他俩一起过来了,原是为了自家闺女打的算盘。
这边厢徐锦娘被金穗银钿拖到书房,强硬按着她的肩膀跪在门口,沈青云居高临下地看了几眼,圆脸杏眼,腰肢款款,一身粉衣刚好衬得她身段玲珑,犹如春日绽开的桃花。
“二娘子,”锦娘瑟缩着脑袋,咬着唇道:“不知奴婢哪里冒犯了您,还请二娘子恕罪。”
“不敢。”沈青云笑了笑,“听说你看上了二郎君,千方百计来书房献媚伺候,今日虽说是泥,但保不齐明日就是云,我哪里担得起你这声歉。”
锦娘大惊,看着大开的房门,本就提起来的心更是直直往下坠,黑洞洞的看不见底,竹林伴着清风簌簌作响,她也跟着打了个激灵。
“娘子,”她原想硬着头皮不承认,话哽在喉咙里半晌蹦不出来,看着沈青云越来越黑的脸色,她双手用力抓在地上,染着蔻丹的小指甲寸寸劈开,流出血丝来。
“都跪在这里做什么?”一声喝斥犹如惊雷响彻在众人头顶。
沈青云慢悠悠看过去,便见程翊带着两个长随走来,越是靠近灯烛将他的面色照得越是清楚,疲惫乏累又带着些疑惑不解。
“郎君,郎君您救救奴婢!”锦娘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趁着众人不注意扑到程翊脚下,染血的双手拽着他的衣角哭诉,“二娘子因奴婢前几日来给您送东西要责罚奴婢,奴婢纵有过错,只求您让二娘子饶奴婢一条小命,别的奴婢都认了。”
程翊霎时停住脚步,与沈青云之间几尺之遥。
“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今日去哪儿了?”
程翊被她问住,心中更是烦闷,耳边还夹杂着尖锐的求饶哭诉声,底下依旧跪着的众人更是觑着脸色蠢蠢欲动。
他揉了下眉心:“你先回答我。”
“是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沈青云扫了眼装腔作势梨花带雨的徐锦娘,“该你回答我了,你去哪儿了,和谁一起?”
“你不信我,还是派人跟踪我?”程翊脸色铁青,听懂了沈青云的言下之意。
沈青云轻嗤,不相信和不屑之色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