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的东西早就收拾得差不多,金穗银钿理着妆奁的首饰碎银,对视一眼后也未开口劝阻,反倒是碧珀端着茶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一咬牙跪在了沈青云脚边。
旁边收拾衣裙的玉珞微惊,见沈青云闭着眼睛小寐,忙丢开东西上前把碧珀硬拽起来拉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娘子昨个儿不曾休息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话不能等会儿再说,非挑这时候来。”
“过会儿就来不及了。”碧珀微低着头,额头碎发遮住她眼底神色,手指交缠在一起,“我只是想等娘子醒了就立马说,没准备立刻打搅。”
玉珞拧着眉,把人仔仔细细审视了一遍,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着人走远了些,小声道:“你不会是想说要留在府里,不跟着娘子了吧?”
碧珀抿唇,片刻后低声念叨了两句,然而因为声音实在太小,玉珞并没听见。
“你可要想清楚,是谁给了你好日子过,若是没有娘子,我和你,还有金穗银钿两个,顶多做个打杂的粗使丫头,睡大通铺吃冷菜剩饭,每月拿着两钱月例银子还要担心被管事妈妈们克扣,绞尽脑汁给人塞银子找关系只为求个好去处。”大抵是临了才知道碧珀的打算,玉珞有些气急,嘴皮子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哪像现在,跟了娘子吃好穿好月例赏钱也多,还能认两个字明些事理,走出去外面人都只当是乡绅地主家的小娘子,便是将来的前程还未可知,却也知道娘子定然不会亏待。”
碧珀何尝不知道她如今境遇全是依赖沈青云而来,但她更知道的是沈青云之所以能如此皆是依靠襄王府权势,若是离了王府,以沈家情形,怕是还不如做个粗使的丫头。
玉珞见她脑子转不过弯,不解释也不辩驳,却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气得伸手戳了她额头几下:“你呀!”
“玉珞,”碧珀垂眼,“我一家子都还在王府里,我不可能抛下他们,他们也不会离开王府去外面讨生活。”
与金穗银钿不同,她算得上王府的家生子,祖上几代都是下人,只是没得主子们的青眼,一直过得苦哈哈的,直到沈青云嫁进来看中了碧珀,他们家才算是翻了身。
玉珞压低了声:“你竟是别同我说这些,你是娘子身边的丫头,我们都走了,就留你一个,府里主子谁还会用你?你要怎么自处,重新做个小丫头没日没夜的干活,你心里愿意?”
屋内靠在罗汉床上小憩的沈青云在二人踏出门时就睁开了眼,她轻轻往外瞟了眼,随即看了看地上几大箱子的东西。
“叫车夫在侧门候着。”
金穗搁下东西诶了声,掀帘出去时朝玉珞使了个眼神,玉珞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一根筋盯着王府的碧珀,碎步进了屋笑看向沈青云,嘴里酝酿的好听话不及吐出就被止住了。
“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今日都出不了门,你和银钿抱着这两个小檀木盒先送去马车上。”
碧珀在外迟疑徘徊良久,里面沈青云也一直没唤人进去伺候,直到院外几个婆子的说笑声传来,碧珀才如梦初醒般的进了屋,二话不说就跪在沈青云跟前请罪。
“娘子,奴婢……奴婢猪油蒙了心,辜负了您对奴婢的大恩。”她说着啜泣起来,“若是只有奴婢一人,您去哪里奴婢都愿意跟着,但奴婢家中还有父母兄弟舍不下,不能陪您离开。”
“想好了吗?”
出乎碧珀意料,沈青云并不生气,甚至也不惊讶,她比谁都明白,身份的变化能带来无数的改变,从前是趋之若鹜的奉承讨好她,现在离她而去另寻出路也实属正常。
碧珀磕绊了下:“娘子——”
沈青云笑了笑:“起来吧,以后在府中,你自己要小心。”
碧珀霎时红了眼,热泪滚滚而落:“娘子,奴婢觉着郎君并没那些心思,他心中是只有您的。”
沈青云替她擦了擦泪,末了将帕子递给她,并未对这句话有所动容,而是掸了掸衣袖起身,不带丝毫留恋的出门。
二房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襄王妃耳朵里,彼时张簇月正带着两个孩子与韦嫦用膳,自从徐妈妈被程翊赶走后,韦嫦就彻底恼了这个儿媳妇,连带着程翊也看不顺眼,闻言眼皮子都不曾掀一下。
“可是要去做什么,二郎怎么说?”张簇月打着圆场,擦了擦小团儿的嘴角,舀了勺碧粳粥喂给她。
拥珠回想婆子的话,摇摇头:“二郎君宿在书房,怕是还不知道这事。”
张簇月还想说些什么,那边韦嫦突然道:“且随他们折腾,都是些没心没肺的,你别管,等闹出了麻烦自然就知道该找谁了。”
张簇月笑笑,她向来不掺和婆母和妯娌的事,果真没再搭话,只一心喂两个孩子用饭,结束后又让乳母丫头把阿和送去前边书房跟着先生启蒙读书,她则领着女儿往三房去找吴素珍说话解闷。
沈青云带走的东西不多,首饰书册并新做的衣裙拢共装了四五个箱子,车夫抬手落鞭,襄王府便远远缀在后面,很快消失不见。
主仆四人没去沈家,而是去了之前沈青云让金穗等人买下的二进宅子,坐落在新昌坊,足足花去了三千五百两银子,距离东市不远,常有金吾卫巡视,周遭也有几户朝臣府宅。
买卖打点修缮一应都是金穗掌眼,沈青云今日是头一回过来。
“从前住这儿的也是官身,最近要外出赴任,怕手里银钱不趁手,所以紧着让牙行给转卖了,里头家具陈设一应俱全,我瞧挂着的书画也很是风雅,便没换下来,娘子进去瞧瞧,若有什么地方不好,我同银钿玉珞马上就换了。”
“这两天去牙行挑几个手脚利落的,下力气的琐碎活让他们做。”
沈青云粗粗扫了眼,从大门而入,影壁遮去大半视线,左手边乃是小厮门房护卫等人所住的倒座房,他们多在外边走动,轻易不踏进内院;顺着脚下往前走,就是前院所在,书房客卧多在此地;过垂花门便是四四方方的内院,居中三间正房和耳房,左右厢房,前任主家将内院打理得很是用心,干干净净不说,廊下还有几缸睡莲游鱼。
前两日金穗银钿就事先来清扫过正房,纱窗帘子床帐都换了沈青云素日喜欢的颜色花纹,窗台书桌上也各摆着时令鲜花瓜果,此时更不需要她吩咐,三人便将箱子里的衣裙首饰取了出来分门别类放好。
立政殿。
程晋看着鸣珂连夜搜集后送来的一本厚厚小册子,每一页都写满了人名和家世身份,以及与沈青云产生矛盾以至于相看两相厌的缘由。
他每看一页就摇头失笑:“这么厉害。”
鸣珂听出他笑意之下的宠溺,回想起自己把这名单叠成册子时的震惊,就这已经是他筛选过后的结果了,还有些矛盾冲突较小的人事都没资格记载上去。
“陛下。”顺和忽然小跑进来,“之前盯着弋阳郡王的人传信来,今早郡王妃突然带着几大箱子东西离开了王府,如今正在新昌坊,好像是郡王妃之前在那买了宅子。”
程晋合上名册,瞬间明白沈青云这番行为意味着什么,眼底浮现喜色:“派几个身手好的过去守着,轻易别露面,别让郡……沈娘子发觉,若有人上门找事只管打一顿丢出去。”
顺和啊呀了声:“那弋阳郡王?”
“他近日赋闲在家,想必也休息够了,告诉万尚书让他回来,顺便多派些事务给他。”
经昨日一遭,沈青云正是恼程翊的时候,甚至直接搬出了王府另觅住处,程翊定然会想方设法纠缠,先用杂事把人拖住令他分身乏术才好。
程晋敲了敲名册,喊来赤璋:“找两个机灵的丫头分别送去襄王妃和冯四娘子身边,不用着急得到信任,能说两句话即可,让她们偶尔出些主意,最好能多绊住程仲甫一些时间,只一点,不准对沈娘子不利。”
“安福,你养老的宅子挑好了吗?”
吩咐完赤璋,程晋揉了揉眉心,又看向身边站着的人,他恨不得能立刻赶去新昌坊献殷勤,然而他不太能确定沈青云此时是否想要见到姓程的人,若是弄巧成拙反倒不好。
安福虽说管着内侍省没经常跟在程晋身边进出走动,但他服侍皇帝小二十年了,探察帝心的本事说一无二,远胜旁人,当即便弯下了腰。
“劳陛下惦记奴婢,前些时候刚巧看了处颇为满意的宅子,奴婢原想着今日下了值就去找牙行定下。”
“哦,在什么地方?”
安福含笑:“不瞒陛下,奴婢怕是要与沈娘子做一做邻居了,那处宅子恰是在新昌坊内,三进的院落布置得很是不俗,陛下若是不嫌鄙陋,奴婢还想请您去瞧瞧,替奴婢掌掌眼。”
程晋瞥他,安福白胖的面皮笑得柔顺,仿佛对程晋的心思一无所知,真是个一心为主的忠良之臣。
鸣珂也帮腔:“择日不如撞日,陛下,不如今天就去安少监的宅子瞧瞧吧,小的也跟着开开眼,要真是好,等日后攒够了银钱,小的也去和内侍做邻居。”
主仆三人心照不宣。
程晋也不迟疑,按捺多年好容易等到如今的机会,此时横刀夺爱算不得他不仁义,而是程翊不知珍惜老天看不过眼,若他还能让程翊那厮把人哄得回心转意,那他就真可以剃度出家吃斋念佛从此不问红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