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渔村的禁地，四周灰蒙的雾气几乎要把人都遮挡住。

    大师姐灵玉想了个法子，用灵力链接了诸人的神识，大家才不至于在雾气中迷散。

    全部扎堆在一起目标未免太大，灵玉按照人数分了三到四人为一小组在这里摸索。

    江秦风因为站位很轻易就和郭悦分到了一组。

    “按照你的想法，我留了人在港口那边盯梢。”她俩都走在后面，郭悦招手让她江师妹低头凑过来，两个人嘀嘀咕咕。

    “按照计划行事。”江秦风给她做了个手势，郭悦了然地点点头。

    和她们同行的是天安宗的两个师姐，他们用剑一流，把两个合欢宗的小师妹牢牢保护住。

    目前的修真界，表面上合欢宗容易被人诟病，但是暗处哪个宗都没断过和合欢宗的联系，他们只要修真一天，就会一直需要合欢宗弟子的修道辅助。

    别误会，合欢宗弟子并不全是以双修之法入道，不过目前大势所趋的是红尘道统的改良版本，弟子们拥有调配修真者情绪的法子，而这种功法往往都很受其他宗门的青睐。

    其他宗门或多或少都想和合欢宗打好关系，这两位师姐同样对她们抱有好感，因为知道她们主要的功法不在于攻击剑道，更是把自己对外界的警惕提到最高。

    江秦风和郭悦走在两位师姐身后，时不时给她们加上灵法辅助，这雾气实在太过张狂，居然学会以剑制剑，两位师姐都疲于抵抗。

    如果不是确认温虞不能对这里造成什么改变，她还真不一定相信禁地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小心！”江秦风把震泽剑甩过去，击飞了一道凶猛的雾气，她靠过去搀扶住其中一位体力不支的师姐，默默给她加大灵法修复的灵力。

    “这是什么东西？”那位天安宗的师姐看着四处乱弹的雾气，心一横又把江秦风和郭悦两个人拽到身后，和另一位手持佩剑的师姐合力攻击。

    嗡——

    江秦风感觉震泽剑在腰上颤动，她用神识传音过去：“你动什么？”

    震泽：“这个雾气的攻击方式……你不觉得有点眼熟吗？”作为江秦风的佩剑，它每次被剑鞘里拖出来就是一个战字，心眼子一点没有，但好歹战意挺足的。

    它平日里也帮不上忙，不过这次它提到很熟悉，说明近日……哦不对，应该还得把时间往前推点，她和这东西有过交战。

    温虞？

    不对。

    江秦风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来不及抓住又飞速溜走。

    几个人护着彼此，恢复力气后慢慢往前查探，江秦风还在回忆之前的事，但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根本记不清之前和谁对战过。

    和她切磋过的人太多了，她一时心血来潮挑战的人也太多了。

    她甩甩脑袋准备聚起心神，然而身边的场景却大变了样。

    “师姐！”江秦风转头看向四周，刚刚和她同行的早不是真人，它们褪下人皮，露出本来的面貌。

    是雾。

    这算什么？霾成精了？

    没错，在江秦风看来，这纠缠不休的雾气并不能称之为雾，攻击力这么强，叫霾还差不多。

    这“霾”感知到她的情绪，意外的顿了一下，它们很快集结起来，聚成一团，看着少女手中尖锐的剑锋，总算没有朝她包围。

    这团霾往一个方向飘过去，江秦风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谨慎地跟了上去。

    里面的霾愈发严重，层层叠叠地堆住，江秦风看了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

    黑白的场景像被颜料染色，水墨似的铺陈出带着各种颜色的陈设。

    这里是……祠堂？

    江秦风甩了甩脑袋，心中疑惑，她有五感，能明确是禁地还是外界，与其说这是熟悉的祠堂，不如说这是霾自己造出来的祠堂。

    她摸了摸带着红漆的木桌，又捻了捻。

    还挺真实，不过部分桌椅瓷器比外界真正的祠堂还要新。

    “赵鱼！你怎么又来偷东西！”一道模糊的身形慢慢从雾气衍变成一个发髻上系着红绳的小孩儿身影，童稚的嗓音满含怒气。

    江秦风被响声惊了一下，退了一步站到椅子的背面。

    “我阿爷……我阿爷让我来拿他的东西。”另一个叫赵鱼的小孩儿哒哒哒从坛缸后面跑过来，嗫嚅地绞着手指，不知所措。

    江秦风动了动，发现没人看她，瞬间明白那雾气并非那小孩儿的原型，眼前似乎也只是回忆。

    她又回看赵鱼，心叹：这就是那个真正的阿鱼吧，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脏兮兮脸蛋下的真容。

    “这是在偷！他根本就不是你阿爷，哪儿来的东西会在祠堂？你是傻子吗？”红绳很长，从他的头上一直垂落到肩膀，小孩儿侧了侧头甩开挡事的东西，怒不可遏。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他的刘海被风掀开，露出一颗鲜红的痣，正好在眉心。

    “对不起，我只是饿了。”赵鱼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轻扫过白嫩的脸蛋，显得十分可爱。

    那小孩儿听到他这句话才泄下气来，他放缓了语气：“不是我要说你，你这样本来就是不对的，你饿了就应该用自己的劳动获取，不能来祠堂偷！”

    赵鱼站在原地对了对手指，半晌才道：“哦。”

    “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再让我捉到你就死定了。”

    红痣小孩儿锤他的头，霸气威胁，赵鱼也不躲开，就站在那儿傻乎乎地被锤。

    “赵鱼！你个小兔崽子又跑来祠堂，你个没娘生没爹养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嗓音，一个满脸长满胡须的中年男人在那儿怒吼。

    他似乎不敢进来，在门槛前止住了步伐，开始对赵鱼破口大骂。

    那个红痣小孩儿皱了皱眉，不忍心赵鱼被骂，他推了推赵鱼的后背：“去吧。”

    赵鱼被推到门口还不舍地回头，最后满含失望地被那个男人踉跄拽走。

    那个男人似乎完全忽略了红痣小孩儿，跟没看见人似的，一直在对着赵鱼进行输出，嘴上骂还不够，脚上又踢又踹。

    江秦风回头，发现红痣小孩儿又不见了踪迹。

    雾气开始蔓延，场景一新又换了记忆。

    赵鱼从祠堂侧面走过来，人似乎长大抽条了些，但脸蛋还是孩童时的软嫩，只是沾了些脏污，瞳仁反而亮地惊人。

    “唐！”他没有越过那道门槛，口齿不清地朝里面叫喊。

    江秦风转头，又看见了熟悉的红痣小孩儿，连赵鱼都长大了他仍然没有改变小孩儿的面貌，她这才觉出一丝不对劲。

    “唐”看见赵鱼却没有说话，他双手挥舞着手势，似乎不再能说话。

    赵鱼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喜悦变成了失落，他也不再说话，学着“唐”的手势和他交流。

    两个人混乱的手势只有他们自己能懂，江秦风就在哪儿站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们到底聊的啥。

    最后是赵鱼哭红着脸，向前抱人时脱口而出：“不要！”

    “唐”又不见了。

    在她眼前不见了。

    赵鱼捞了个空，只好沮丧地坐了下来，眼泪其实早就流干了，他哭不出什么。

    江秦风也蹲下身，歪着头看他埋在胳膊里的脸。

    “别哭。”

    温柔的声音在赵鱼耳边响起，他的瞳孔却映照出一片空白。

    没有人，他判定。

    看不见？江秦风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并没有得到反应。

    雾气在眼前开始翻腾，江秦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祠堂，这次的祠堂远没有之前那么冷清，反而聚集了大堆的人群。

    “海神保佑。”有人拿起红腻腻的的香烛插在香炉的土里，手指上的茧子不小心刮下一层红色，露出里面的白芯。

    她一转头，发现队伍里所有人手里的香烛都露出原型。

    白色的香火！

    祠堂里摆放的牌位早就被挪到侧面，眼前矗立的、村民们跪拜的，是一具裹着白布的神像。

    神像威严的站在首位，眉心痣鲜红的亮眼。

    “唐？”她试着喊出声，神像却并没有反应。

    这时一道幽蓝的光从外面闪了进来，神像仿佛被透视一般，露出胸口挤挤的一团。

    蓝光很亮，接着又裹挟些许白光，祠堂里恭敬跪拜上香的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成为一道道白乎乎的雕像，而高高在上的神像似乎站不稳似的，摇晃恍惚了片刻，江秦风这才看见它上半身里的东西。

    血糊糊的心脏。

    不知道是牛羊这种用来祭祀的心脏，还是说是人类的心脏。

    在这么一个邪性的场景里，她不得不说服自己，更可能是人类的心脏。

    江秦风脑袋清明了一下，瞬间梦回震泽剑的幻境，她想到第一次遇见温虞时，牢狱里诸人丢失的心。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震泽！”她拍拍腰际许久不曾说话的剑灵，并没有得到回应，用灵力感知了一下，这只并不靠谱的剑灵貌似早就晕了过去。

    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心想你晕地还真是时候。

    这一路走来似乎十分顺利，她不欲多想，也明白暗处的助力，单手抽出震泽剑，一剑劈开了神像，那鬼东西的胸口沉甸甸掉下来几坨，落了一地。

    她退开些位置，看着这些光滑q弹的心脏，还没等动作温虞的声音就从剑里传来。

    “记起来了吗？”他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又像蚊子一样在耳边骚扰。

    怎么阴魂不散的。

    “滚！”江秦风用力地把剑拍飞，试图把温虞这个缠人的鬼东西拍走，“你把震泽弄哪儿去了？”

    剑啪叽一声掉在角落，没有动弹，接着才从里面发出声音。

    “唔……它只是睡过去了，”温虞在剑里也不失逗趣的心思，他继续说道，“现在我才是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