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凛冽的寒潮席卷东亚,自北向南,将燕京、首尔与申城一同卷入刺骨的寒冷与忙碌漩涡。
相隔千里的两人,维系日常联系的纽带,几乎只剩下WeChat上那方小小的聊天界面。文字与音频在虚拟空间穿梭,努力填补着物理距离,却终究难掩被行程割裂得支离破碎的真实感。
在这份被切割的时空中,权至龙的对话框里,信息如同他跳跃的思绪,不分时间地点地弹出:
【gdragon0818:彩排刚结束,累得灵魂出窍了……札幌好冷。(可怜emoji)】
配上一张后台凌乱角落的自拍,眼神刻意流露出疲惫和撒娇求安慰的意味。
在圣水洞公寓的书房里,对着新画的涂鸦草稿,他会拍下发出去:
【gdragon0818:新灵感,怎么样?(得意emoji)】
在家虎憨态可掬地睡着时,他也会借题发挥:
【gdragon0818:家虎说它也想见见你。(龇牙emoji)】
附图是家虎四仰八叉睡在狗窝里的照片,笨拙地投石问路。
有时甚至是深夜收工后,饱含浓浓倦意的一句:
【gdragon0818:睡了。想你。】
而安予烁的回复,往往需要在这片忙碌中寻找缝隙,染上不可避免的时差,却从不缺席:
【27层住户:wuli至龙辛苦了。要注意保暖,别喝冰水。早点休息。】
【27层住户:色彩很大胆,线条有想法。】
【27层住户:家虎很可爱,我也很想见见它。】
【27层住户:晚安,至龙。要好好休息。】
简洁、客观、熨帖,是她特有的风格,精准的判断下藏着关切,稳定得像一块温润的玉。
然而,自从圣诞夜那场炽烈的亲密与随之而来的七月约定后,权至龙的心态变得微妙而别扭。
复杂的心绪在他心底发酵——赌气她过分清醒,不甘被轻易看透,更深藏着怕被淘汰出局的惶恐。
这种心念投射在联络方式上,便形成了一种他自认为高明、实则颇为幼稚的推拉游戏。
他像一个急于展示自己所有收获、却又害怕被看轻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世界的喧嚣与色彩塞进她的聊天框,却又在得到回应后,试图掌控节奏。
每当收到她的回复,他心底那点小小的得意和满足感会瞬间膨胀。然而,几乎是同时,那点赌气和「掌握节奏」的孩子气念头又会冒出来。
于是,他常常故意把手机丢到一边,或者投入下一项工作中,刻意晾上几个小时,甚至大半天,制造「已读不回」的沉默。
后台补妆的间隙发一句「好累」,深夜保姆车上发一句没头没尾的「好想你」,得到她的回复后,他又故技重施地「消失」。
仿佛这样就能扳回一城,证明自己并非「随召即应」,也能让她尝尝等待的滋味,感受到他的「不可掌控」。
对安予烁来说,权至龙那头的信息轰炸常常来得密集而突然。当她终于能拿起手机,对话框里往往已躺着长长一串不同时段的未读消息:
【25层住户:今天有发生有趣的事吗?】
【25层住户:在干嘛?怎么不回我?】
【25层住户:是在忙吗?】
【25层住户:好吧,忙完之后联系我哦!】
【25层住户:还在忙吗?】
有时更晚,甚至会是一条小心翼翼的试探性信息:
【25层住户:睡着了?】
看到这些带着不同烙印的追问,她心底总会先泛起几分无奈的柔软,然后认真地逐条回复,解释刚才在忙什么,询问行程安排,关心他累不累,提醒他注意嗓子。
然而,他的回应却像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
时而热烈如火,瞬间点燃对话;时而平淡如水,显露令人费解的敷衍;更多的时候,是在她认真回应后,对话便戛然而止,陷入长久的沉寂,仿佛信号被刻意掐断,直到他心血来潮再次出现。
一次,两次……
安予烁起初只当他是真的累极了在休息,或是庆功宴太过嘈杂,抑或有工作分不开身。
但这样的循环反复上演,那刻意为之的延迟、生硬的转折和人为拉长的空白间隙,像一张逐渐清晰的拼图。当最后一块拼上时,一个词无比鲜明地浮现在她脑海中:推拉。
这个词,安予烁并不陌生。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某个韩国综艺片段里,看到过权至龙半开玩笑地对着镜头传授「恋爱技巧」,其中一条就是所谓的「推拉」——忽远忽近,欲擒故纵,让对方的心思跟着你转。
彼时的她,只觉得是综艺效果下的戏言,看过便一笑置之。如今,当这套理论被实践到自己身上,安予烁才真切体会到其中的别扭与刻意。
她能理解。
他像一只骄傲又敏感的猫,既想靠近汲取温暖,又怕贸然上前会被推开或轻视。于是竖起尾巴,用忽冷忽热的小把戏反复试探她的底线,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或者,更深层的目的,或许仅仅是为了在她过于冷静自持、边界分明的世界里,制造一点涟漪,刷一刷存在感,证明自己有能力扰动她那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湖面。
理解归理解,但安予烁的无奈多过触动。她太清楚权至龙骨子里的孩子气和在情感中惯有的、近乎本能的胜负欲。
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手段,或许是他过往经历中习得的、甚至已成为某种无意识的行为模式。
然而,在她理性构建的情感世界里,这种推拉偶尔为之,或许能称为情趣,增添一丝若即若离的美感。但过度了,尤其是在两人身处异地、本就依靠有限且脆弱的通讯维系的当下,便成了消耗心力的心理博弈,甚至是对彼此心意的轻慢。
这绝非她想要的相处方式。安予烁的世界里,无论事业还是情感,基石向来是明确、稳定,以及建立在真诚沟通上的边界感。
因此,这场由她开启的「冷静期」,不仅是对他长情的考验,更是探寻两人能否找到更契合相处之道的过程。
1月26日·首尔·夜
Bigbang连续三天的「2014 BIGBANG +α in Seoul」演唱会落下帷幕,汗水浸透了演出服,权至龙和成员们站在舞台中央,胸膛剧烈起伏,向台下如潮水般汹涌的VIP们深深鞠躬。
三天的狂欢耗尽体力,但极度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也在此刻达到顶峰。
庆功宴选在江南区一家高级会员制酒吧的顶层包厢。震耳的音乐、迷离的灯光、鼎沸的人声和源源不断的敬酒,将气氛烘托到极致。
权至龙无疑是全场的焦点,被兴奋的人群层层包围,递来的香槟一杯接一杯。
酒精让身体发热,喧嚣却让心底某个角落愈发空落。
他借口透气,拿着半杯威士忌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冷风一吹,酒意稍退,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提示。
点进那个熟悉的WeChat界面,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他下午发的那张后台全员搞怪合影上,她回了一句简单的「至龙加油!Bigbang加油!」。
那套熟悉的推拉心思又活跃起来——要不要再晾一会儿?
就在这时,握在掌心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映着那个他此刻最想见、却又最怕面对的名字——
Annie。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紧,混合着巨大惊喜和一丝被抓包的心虚。
他立刻接通,将手机紧贴耳边,试图隔绝身后的嘈杂:“Annie?”
电话那头传来安予烁清冽平稳的嗓音,如同寒夜里的温润泉水,瞬间抚平了他心头的浮躁:“至龙,演唱会结束了?还顺利吗?”
背景音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她似乎还在工作。
“嗯!刚结束不久,正在参加庆功宴呢!”权至龙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紧绷的肩线也悄然放松,“非常非常成功!三天的气氛都燃爆了,VIP们太给力了!”言语间透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自豪,急于与她分享这份炽热的喜悦。
“恭喜你,至龙。”她的话语里有真诚的喜悦,也有显而易见的关心,“累不累?嗓子怎么样?连唱三天,强度太大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他几乎是立刻开启了撒娇模式,声音软了下去,混着浓浓的鼻音和刻意的委屈,对着电话那头倾诉:“累死了!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嗓子也有点哑……”他顿了顿,像是要寻求更多安慰和共鸣,“Annie,你是不知道,最后一场安可的时候,台下喊得我耳朵嗡嗡响,感觉都要聋了!还有塔普哥那个家伙,唱嗨了完全不顾旁边的人,刚才在台上又故意撞我,差点害我摔一跤!永培和大成倒是还好,就是胜利那小子太吵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排练的辛苦,夸张描述着舞台上的小意外和成员间的玩笑,腔调黏糊。他像是终于找到信赖对象的大孩子,卸下防备尽情诉苦,享受着电话那头无声的包容和专注的倾听。
安予烁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宣泄般的倾诉。直到他那带着表演性质的抱怨告一段落,通话陷入短暂留白,只剩下首尔冬夜的风声和她那边笔尖划过纸面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至龙……”她叫他的名字,停顿了半秒,仿佛在斟酌措辞,又像是给了他一个心理准备的间隙,“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在跟我玩推拉?”
权至龙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留有撒娇余韵的笑容,倏地僵住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露台的冷风透过衬衫刺入骨髓,瞬间浇灭了他微醺的兴奋。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那里。
包厢里隐约的喧闹——大成的大笑、塔普的低语、酒杯的碰撞——此刻都变得遥远模糊,只剩下电话那头安予烁清浅的呼吸,和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
“我……”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否认,想用他惯常的玩笑带过。但那些准备好的言语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中了。
那些刻意延迟的回复,那些跳过话题的回避,那些在她认真回应后又故意制造的「消失」……都是他有意为之的小把戏。
被如此直白地戳穿,难堪和心虚如藤蔓般迅速缠绕上来,勒得他呼吸有些困难。
电话那端,安予烁并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立刻追问。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给予他消化和反应的空间。这片无声,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分量。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寂后,安予烁再次开口,依旧平静,却像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他未曾言明的心理:
“至龙,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巡演一场接一场,身体和精神都绷得很紧,需要排解。”她先给予理解,铺垫了台阶,“而且,你习惯了在舞台上释放所有的热情,习惯了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也习惯了……用各种方式去确认自己的存在感和被需要感。”她顿了顿,语速更缓,含着洞悉的穿透力,“包括在感情里。”
她的理解反而让权至龙更加无地自容,喉咙哽咽,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我也知道……”她条理分明地继续道,“圣诞夜后我提出的那个「冷静期」,让你心里有些不舒服,甚至……很委屈。”她准确地捕捉到了他潜藏的情绪,“你觉得我太过理性,故意在设置障碍,像是在怀疑你的真心。”
权至龙的心猛地一沉。
“至龙。”她的声调很轻柔,却字字敲在他心上,“你心里可能也有些……不确定的东西在发酵。”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用情感博弈掩饰的不安——怕自己坚持不了七个月?怕七个月后她依然觉得他不合适?还是怕最终也证明不了那份「绝对认真」?
“我能理解你这些情绪,或者想掌握一点主动权的心情。”她继续道,口吻中没有指责,只有明确的陈述,“我也很抱歉让你没有安全感,但是——”
这个「但是」让权至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选择和你开始这场约定,是认真的。这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我同样在观察,在感受,在思考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具备走向未来的可能。”她字字清晰地阐述着,音量不高,却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这种思考,需要的是真诚和平等的沟通,是彼此心意的稳定流动。而不是一场你来我往、反复试探谁先低头、谁更在意的交锋。”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他消化这些话的空间:“如果,你觉得这种反复失联的游戏,是维持我们之间联系的必要方式,或者是你现在唯一觉得舒服的方式……”
权至龙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不好的预感强烈到让他喉咙发紧。
“……那么,”安予烁一字一顿地给出了她的结论,“我们或许,就真的没有必要再这样联系下去了。”
“不要!”他完全没预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划出底线,而且是以「切断联系」这样决绝的方式。
这远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他恐慌。什么推拉、掌控节奏、证明自己……在失去与她联系的可能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他瞬间缴械投降,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急切地解释:“Annie,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唯恐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我……我就是……”他抓了抓头发,想寻找理由,却发现所有解释都苍白可笑。
“我就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怕你觉得我太烦、太黏人……又怕你……其实没那么在意我,觉得我可有可无……所以……”他最终磕磕绊绊地道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忐忑,低哑的嗓音里交织着脆弱与悔恨,“我……对不起……是我太幼稚了。Annie,我向你保证,我会改的,你……别不理我!”
电话那端静了两秒,似乎在判断他保证的诚意。权至龙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宣判。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至龙,在剩下的六个月里,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你,而不是一个被「推拉技巧」包裹起来的G-Dragon。感到累了,就说累;想我了,就说想;生气了,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坦诚的沟通,比任何刻意的忽远忽近,都更能让我感知到你的存在和心意。”
她的话语带来醍醐灌顶般的清醒,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慌乱。
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
强烈的自责和后怕吞没了他。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排尽胸腔里的所有浊气和懊丧。
“对不起,Annie。”他低声道歉,低沉的声线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沙哑,“真的……对不起。”他顿了顿,像是在做某种郑重的承诺,“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我……不会再用那种方式了。”
电话那头的安予烁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承诺里的分量和真诚的懊悔。她静默片刻,再开口时,语调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嗯,我相信你。”
简单的四个字,蕴含着尘埃落定的安稳感,让权至龙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
“庆功宴还在继续?”她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嗯。”权至龙连忙应道,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带着如释重负的庆幸,“在里面,太吵了,音乐声震得头疼,就跑出来透透气,刚好接到你的电话。”
“去好好玩吧。”她含笑的言辞中浸满理解的纵容,“跟太阳xi、大成xi他们好好放松一下。这三天,你们真的辛苦了。”但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声色温和却内含不容置疑的关切,“不过,别喝太多酒,尤其是冰的,很伤嗓子。你刚才还说嗓子不舒服呢。”
权至龙心头一暖,立刻如同接到圣旨般保证:“放心!我就再喝一点点香槟应应景,绝不贪杯!更不碰冰的!”他顿了顿,想到她那边的时间,“你那边很晚了吧?还在看文件?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好,这份签完就睡。”安予烁应道,“晚安,至龙。”
“晚安,Annie。”权至龙连忙回应,语气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直到听见忙音,他才缓缓放下手机,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唇角重新扬起弧度,走向喧闹的中心。
只是那笑容背后,多了一份被看透后的清醒,以及对那条凛然界限的敬畏——推拉的游戏,彻底落幕了。
首尔,夜色正浓,奥林匹克公园的灯火渐渐稀疏。而远在燕京的安予烁,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同样深沉的天幕。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
距离七月之约,还有六个月。她有的是耐心,看这束耀眼却不安定的龙卷风,最终会如何沉淀,如何证明自己能真正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