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齿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抚眉的声音染上一丝凌厉。

    青女依旧趴在地板上,说道:“江小姐应是知道,我本是教坊司出身,那里的人多是犯了罪的官员家眷。”

    “我知。”

    青女抬起上半身,垂着头,低声道:“我本姓唐。”

    “唐?”江抚眉眉头一紧,突然想到一个名字,“你是唐越的孩子?”

    青女点点头:“没错,我父亲正是唐越……”

    她咬了咬唇,在江抚眉错愕的目光中补充道:“就是那个沈大人最信任的学生,十数年的门客,却背叛了他,在朝堂之上亲口指认沈大人的唐越。”

    江抚眉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攥成拳头,她知道唐越,这个男人早年落魄潦倒,是她的父亲沈庄在偶然中发现了他,因喜爱他的才华,将他收入门下,待他如亲子,为他授业,为他保媒,甚至连唐越女儿的名字都是沈庄亲自取的……

    沈庄对他倚重非常,信任非常,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承平王列举沈庄种种罪状之时,作为证人出现在金殿之上,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的证词,沈庄不会遭到流放之酷刑,当年他最爱重的学生,成了刺向他的最锋利的刀刃。

    江抚眉记得沈庄曾无数次提起过这个人,早些年是惋惜,是不解,到后来便是坚定的认为唐越是有自己的苦衷,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唐越不是坏人,更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这人几乎成了沈庄的心魔。

    在沈庄案发后不久,唐越也因故被判死罪,全家男丁入狱,女眷入教坊司,不过他没什么家人,最终受罚的也不过是他一家三口。

    “当年承平王以我和母亲的性命为质,逼迫父亲做了伪证,父亲因此事一直郁郁寡欢,等到出事那时,其实已经病入膏肓,他一生无悔,唯独愧对恩师,便叮嘱我终生为贱奴,只为赎罪,如今得见江小姐,青女终于可以一死,替父赎罪。”

    江抚眉看着眼前磕头的青女,怔忡许久,她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叹出一口气,“唐越此人,为我不齿。”

    青女浑身一震,泪流满面。

    “他背叛恩师,害妻女身陷囹圄,自己生时不敢再见家父,死后却要无辜幼女搭上一生替他赎罪,他算个什么东西,不仁不义不敢担当,只会欺负至亲之人罢了。”

    她骂着唐越,青女却不敢顶撞一句,只一个劲儿求死。

    江抚眉摇摇头:“我不会取你的性命,说到底这是你父亲的愚蠢结下的果子,他为官一生,竟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的罪,与你何干,你若为此负罪终身,却是不必,我也不愿无辜之人跪在我面前,你起来吧,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赎身,之后你便自由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这些轮到青女错愕了,她带着父亲给的沉重的枷锁,在最肮脏的世界挣扎了二十多年,不见天日,终于等到最终的审判,却只得到一句“你是无罪的,你自由了”,这让她陷入一阵迷茫,她想过许多次自己的人生,大多是是关于终结的,在那混混沌沌的千百种死法中,从未想过生之一途。

    “就……就这样?”青女迷迷瞪瞪问出声。

    “还能怎样呢?”江抚眉道,“不过你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的?”

    这一点非常重要,江抚眉自认为谨慎,过往的踪迹都埋藏得很好,就算是承平王的人去了北境,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明她的身份,而就在她毫无防备的角落里,青女却通过某个细节,或是某种途径,笃定了她的出身,这让江抚眉感到恐惧。

    “江小姐无需惊慌,其实若是换了别人,也认不出你的。”青女跪坐在地,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正是江抚眉为她包扎脚心伤口的那条。

    “这帕子有什么问题吗?”江抚眉问道。

    那方帕子是她自己闲来之时绣着玩的,上面绣了桃花,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说与众不同的,就是她的绣工奇差,针脚乱七八糟,也只能自己拿来用,送人可是拿不出手的。

    青女轻轻摸着那朵桃花,说:“小姐不知,你这绣工,是我外祖母的亲传。”

    “你外祖母?”

    “没错,那时候,我父母方才成婚,外祖母一个人孤苦无依,沈家见她可怜,便许她一同入住沈府,外祖母觉得不好吃白食,便帮着做些针线活,沈夫人不善绣工,却爱给家人们做些衣物鞋袜之类,见我外祖母的绣工好,便常邀她同做。”

    “外祖母的绣工是娘家的独门技艺,从不外传,但她感念夫人的收留之恩,便教给了夫人,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大事,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故而小姐可能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我还给您那条帕子时,您就该认出来那绣工,怀疑我的身份了。”

    原来如此!

    江抚眉稍稍松了一口气,万分庆幸,自己无意识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只有青女知道,不会被外人发现。

    “难怪你如此笃定我的身份,不过兹事体大,还请务必守口如瓶,不然对你我而言,都将是致命的灾祸。”

    “我自然会封死了自己的嘴,绝不泄露半句。”青女发誓道,“只是我……”

    见她欲言又止,江抚眉问道:“你还有何事?”

    “我……”青女鼓起勇气道,“我这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活,二十多年未曾踏实过一天,如今小姐出现了,还请让我跟在您身边,帮您查请当年真相,手刃真凶。”

    江抚眉一愣,“真相?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青女道:“我那时年纪也小,不知具体内情,父亲临终前叮嘱的话也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最重要的部分,一件事是就是沈家是冤枉的,第二件事便是陛下也知道,并且参与其中。”

    “什么?”青女的话让江抚眉非常意外,她当然知道沈家是冤屈的,但是一直以来她都坚信是承平王铲除异己,构陷父亲,在证人证词兼具,皇帝势弱的情况下,沈家命数已尽,只此而已。

    可是青女的话却让她发现,真相似乎远不止这些,她连忙追问:“你说的陛下参与其中,指的是什么?”

    青女双眉紧促,却是摇摇头:“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在沈家惨案中,陛下自始至终都有参与……”

    江抚眉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以为皇帝只是太懦弱……

    她虽有怨气,但理性分析却不得不认下,并且从一开始她的计划就是扶持皇帝,战胜承平王如此才算报仇。

    可是……

    如今,这算什么?

    如果雍帝也参与其中,那么……她难道还要弑君?她又该借助谁的力量弑君?她一个女子,无权无势……

    叶叙吗?

    不。

    叶叙明显是忠诚的保皇派,这件事上,他是信不过的。

    只能靠自己了。

    江抚眉心绪纷杂,她对青女说:“你便留在我身边吧,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敦国公府和承平王府的婚约解除,这件事在京城被八卦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一个多月之后,南安公主当街拦车,抢了工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回府做第二十位面首。

    工部侍郎在御书房哭了数个时辰,这下子即便是雍帝,也不得不把公主叫进宫,训斥了一顿。

    只是他虽能帮工部侍郎夺回儿子,却碍于父女有别,教养一事还需皇后出面,皇后将南安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公主少见的与皇后争执起来,吵到激烈处,皇后失手摔碎了最爱的琉璃盏,真是怒上加怒。

    皇后忍无可忍,命人将公主关在府中,又指名让沈明蕙去教导她,原话是让她做个“守妇道的女人”。

    这件事更是传得满城风雨,工部侍郎的小公子每天躲在屋里不肯出门,即便如此,无论黑夜白昼,总有人试图爬上工部侍郎家的墙头,看一看这位让公主疯狂痴迷的少年长得又多逆天。

    而事件的另一主角,却没事儿人一般,拉着江抚眉参观她府上的花园。

    “云舟新培育了几种牡丹,一朵花能开出两个颜色呢,多神奇啊!”

    南安兴致勃勃给江抚眉介绍她的新花,江抚眉却心不在焉,她颇为担忧:“殿下,您这次可是彻底将皇后娘娘惹怒了。”

    “那有什么,她本就不喜欢我。”南安云淡风轻。

    但江抚眉知道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南安那日醉酒的颓废模样始终在她脑海中盘桓,她知道南安有多渴望皇后的疼爱,却为了她触犯天颜,将本就稀薄的母女情义斩了个干干净净,她如何过意的去。

    她说:“此次殿下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心中有愧。”

    “你不必如此。”见她愁眉不展,南安公主也认真了起来,拍着她的肩膀道,“你我是朋友,朋友相托,我自然全力以赴,至于你担心的母女之情,呵,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何须为它忧愁。”

    “不过。”她话锋一转。“还真叫你猜中了,母亲果然找了婶婶教导我,喏,她便在前面屋子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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