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也未免有些多虑了!”周贵妃显然是不太愿意相信她的,但是直觉又在提醒她,身边的侍女是从娘家带进宫的家生子陪嫁,是决计不敢唬弄她的。
她贝齿轻咬下唇,饱满的红色唇肉上顿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齿印,周欣然忧虑的轻皱着眉,光从她手中绣着鱼戏莲叶的锦帕上下翻飞这一动作,就能看出主人内心有多焦躁不安了。
没等几秒,周欣然又忍不住说:“兴许、兴许圣人的确厌恶了她呢?你瞧之前琼林宴上,三皇子将五皇子气成那样,圣人都没过问一句,又怎么不能是厌弃了那对贱人母子呢!”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芍药简直是要无奈了,自家娘娘什么都好,身段、脸蛋、哄人时的情话更是信手拈来,就一点,太傻白甜了!
圣人不过随意两句,自家的贵妃娘娘便坐不住了,若不是有着将军府在后面保驾护航,只怕早早便要化作永巷中的一缕芳魂了。
“娘娘!”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圣人既没有明说叫仁明殿那位移交权柄,又未曾说您代掌宫务至何时,更未曾为您赐封号,显然只是说说便罢,您可不能糊涂,赌上自己和仁明殿打擂台啊!”
周欣然本来亮着光的眼睛逐渐暗淡,恹恹的说了一句:“你说得对。”就不再言语了。
芍药见她如此失落,更是心疼她,刚想试着安慰一二时,殿外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嘉瑞殿周贵妃接旨——”
周欣然“哗”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她的眼中越来越亮,更是顾不得什么仪态,连忙跪到殿门口,不甚标准的行了个半跪礼。
她是跑过来的,所以跪下时还在微微喘息着,一时没注意到圣旨的内容,但当听到了某些关键词时,心中顿时就被狂喜所淹没。
“……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德冠□□,承皇太后慈喻,特赐封号为宸。”
周欣然又惊又喜,只感觉自己如同身在九重天一般,一会儿凉一会儿热的,就连身上也酥酥麻麻的,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一样,一时间竟有种头重脚轻之感,差点就在奉旨太监之前失了礼仪。
芍药眼尖,对一边的牡丹使了个眼色。
牡丹立刻膝行两步,悄悄地扶住了周欣然,更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
周欣然骤然回过神来,嘴角疯狂勾起,又想到面前的太监回去延和殿,很有可能会将她现在的表现报告给圣人,立刻又压下了嘴角。
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四妃之上的宸妃,嘴角的笑容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
无他,只因宸妃在大雍基本是皇后预备役,在后宫无有皇后、圣人又不欲立后的时候,宸妃便是后宫的实际话事者。
而在皇后尚在时封宸妃……
至今未有矣!
大雍太祖爱妻逝世以后,太祖悲痛欲绝,不欲再娶,便是赐了一位心爱的贵妃“宸”字,代掌后宫中事。
“宸”字,多么尊贵的字啊,向来代表的就是帝王,而如今,是她周欣然的字了!
再想到圣人那句“皇后频频多疾”,她便感觉刚扑灭的那个念头又再次升起,这次,心中的火苗在熊熊燃烧。
圣人这是,对仁明殿的皇后失望了吗?
也对,毕竟不是那位陪圣人风风雨雨十年的先皇后,自不必给她留脸!
周欣然垂眸,嘴角勾起了隐秘的笑意,这次仁明殿的那位,恐怕要气的狠了吧。
“呯——嘭”
“娘娘,娘娘不可啊,求您莫再砸了。”
“怎么?我堂堂大雍皇后,连几件瓷器都不能砸了吗?!!”
说话的女子衣着高贵,身上一袭明黄色满绣凤凰团花纹袍,肩上披着的是缂丝姚紫牡丹孔雀羽褂子,头上更是一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珍珠凤冠,就连嘴角、两颊与眼角眉间都贴着米粒般大小的珍珠,本是一副雍容大方的妆扮,但此刻的她双目充血发狠,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谁一块肉的样子,却像极了来讨命的罗刹恶鬼。
皇后韩淑静狠狠地瞪着屋内跪成一团的宫女太监,仿佛又被触动了敏感的神经一般,随手拿起一个汝窑蟹爪纹天青插花瓶扔了过去。
“呲”的一声,五百两又没了。
下面的宫女太监吓得缩了缩身子,韩淑静咬着牙问:“怎么?这么怕我?是不是明天就要去投奔那个贱人去了!”
又是一个汝窑碎冰纹天青笔洗报废了。
“娘娘,娘娘,切勿动怒啊!”
她身边一个明显身份更高些的侍女爬了过来,抱住她的腿,流着泪说:“越是此刻,娘娘越是要稳得住,不能叫外面那起子小人得了意去啊!”
韩淑静经过一番发泄后,心中的怒气也去了些了,她低头一看,是自己娘家的陪嫁,青骊。
韩淑静仿佛脱力一般,一下栽倒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她眼睛开开合合,望着最顶上,看到那富丽堂皇的吊顶,铭刻着诸多精细雕纹,她的视线又渐渐下滑,看向了屋内的红木柱子,还有屋内的各种箱柜上刻着的各色莲花纹。
那是来自江南的莲花纹。
大雍一朝,太后及皇后宫内的刻纹是一代一换的,她们来自何处,便铭刻何处的特色纹样。
韩淑静喃喃道:“青骊你看,这莲花纹多好看啊,是我打小就最喜欢的。”
她四处看着,喉头一哽,眼睛逐渐红了起来:“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换做边疆的葡萄卷草纹了……”
青骊心中悲痛,她抬头看着自己相伴长大的小姐,仿佛心如刀割。
小姐最是仁善了,就算是她这样的奴婢,也是愿意伸手帮忙的。
当年她爹病重,小小的她感觉天都快塌了,甚至想死的心都有了,是小姐,小姐路过她躲起来的草丛,听到她的哭泣,给了她银子,才有了她今天。
自那天起,她就发誓一定会为小姐奉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却十分坚定:“娘娘,奴婢会帮您的。”
说完,她左右扫了一圈,声音冷硬起来:“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要事要汇报娘娘。”
宫女太监们本就吓作一团,听得此言,仿佛如听仙乐一般,顿时手脚麻利的退了下去。
见她们都离开了,青骊这才痴痴的看向韩淑静:“娘娘,现下情境虽然危急,但并非没有破局之法。”
韩淑静本来失焦的瞳孔听到她这句话,又渐渐聚焦起来:“你说什么?”
青骊垂眸,掩去眼中的阴狠与算计,轻轻地说:“二桃之所以能杀三士,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
“那就是三士都坚信,最后的胜出者会是自己!”
……
陈晗在宫中收到一番惊吓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府准备接收第二波惊吓了。
此刻的她靠在自己屋内的紫檀木榻上,简直堪称是心神俱疲的听着对面杜妍芷的哭诉。
“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是真真打在了七寸啊。”
“呜呜呜,老天爷,你怎么就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啊……呜呜,这下全完了!”
“呜——”
“好了。”陈晗大拇指搭在眉心处,正缓缓揉着,她本来脑子就在爆炸的边缘,现在听着耳边杜妍芷的呜咽不绝,脑子立刻就炸成烟花了。
她不让杜妍芷哭了,杜妍芷就当真不哭了,而是眨着一双含着忧愁的眸子看向陈晗。
“那怎么办呀,晗儿,你可得拿个主意出来啊,你难道未曾与圣人说清楚,那个道长的“预言”吗?”
陈晗叹了一口气:“我说了。”
杜妍芷震惊:“那怎么会、怎么会……”
陈晗此刻简直感觉自己蠢透了,分明已经知道李望舒是男扮女装了,为何未考虑到他的婚姻问题呢!
想必今天之前,圣人都在发愁此事吧。
长公主已经过了“二九”年华了,马上就要到“双十”了,此刻他的婚娶当真是个雷。
皇室的公主没有出嫁一说,都是“尚”。
而“尚”嘛,是好听点的说法,不好听点,那就是入赘。
简直不敢想,世家勋贵,或是丞相公子将自己“嫁”了进去,结果发现长公主是个男子时,他背后家族的反应。
更不敢想如此儿戏之后,皇室公主们在婚姻上的声誉问题。
而若是将李望舒下嫁到能轻易捏死的小官家……
那皇室的郡主、乡主和县主们都不用嫁了。
长公主都只能找家世如此寒酸的对象,郡主们难道敢越过长公主一头吗?县主岂不是要找乡间土财主?乡主岂不是只能嫁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了?
但若说恢复李望舒的皇子身份……
是觉得大臣们还没发明出“骗廷杖”这一绝招,还是觉得四子夺嫡还不够刺激,想再加一把佐料,大火猛炒长安城?
所以在李琰头疼的□□时,一个洗白白的小绵羊就这么送上来了。
这是开国时期传下来的公侯府世子。
这个世子二十五岁之前还不能娶妻。
什么?他刚刚投到自己手下就立了功?
什么什么?立了功的他被自己调回京城急需安抚?!!
太棒辣!
这简直就是天选背锅人啊!
陈晗越想越气,自己怎么就跟个傻子一样,考虑这考虑那的,就是没考虑到李望舒也面临着同样的催婚问题啊!
但,为今之计,只能认下了。
陈晗深吸一口气,看向杜妍芷,冷静地说:“母亲不要急,距离我二十五岁还有九年,世事易变,只要我们稳住,一切都有可能。”
杜妍芷刚想反驳什么,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世子,世子,出事了!”
陈晗猛地站起身,将门打开,略略扫了一眼,便发现外面的是陈山,那天她有意提拔出来的六个人之一。
陈晗微微眯起眼睛:“什么事情如此慌张?就是天塌下来,我东平侯府都顶得住。”
陈山声音颤抖:“禀、禀世子,陈泽去了。”
陈晗微微挑眉,父亲已经动手了?不过算算时日,的确已经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了。
她面上沉重,似乎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良久,才又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陈山喉结滚动了许久,才继续说:“最重要的是,他死在了方家赌坊外,而方家是二皇子后院一个极为受宠的侍妾娘家。”
“更要命的是,他身上似乎搜出了一片沾有半个皇城司印的纸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