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陈晗大惊失色,“我陈家的人怎么会与皇城司扯上关系?!!”
陈山面上难掩焦急地说:“正是此理,但现在封锁消息已经来不及了,陈泽是大白天走出赌坊没多久便倒下的,一同出来的人以为他是输得狠了才自暴自弃,于是便拍了拍他,谁料一直没有反应,那个人颤颤巍巍的将陈泽身子掰正,才发现……”
“发现陈泽已经没了气息?”
“是的。”陈山满脸苦涩地说,“那人是个不堪用的,吓得一下便嚷了起来,搞得半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又不知是哪个脚欠的,踢了一脚,恰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怀里的一张纸踢了出来。”
他无奈的苦笑:“皇城司那该死的印章,便好巧不巧的露了出来。”
“众目睽睽啊!恐怕此刻,这件事情便已经传遍长安城中的权贵了!”
陈晗面沉似水,但心中却很是满意陈棣的行事谨慎,她反复思量后又问:“那张纸上除了皇城司的印章,可还有其他字迹?”
陈山回忆着说:“似乎是有的,好像是什么火粉,还有什么白,和提纯,应是只这几个字了。”
陈晗特别满意,因为这几个字是她告诉陈棣,一定要加在纸上的。
她正盘问着陈山,结果陈棣身边的长随陈福过来了。
他打了个千,陈晗抬眼看他,严肃的说:“具体事情陈山已经与我说了,只是还有一二疑点需要父亲解答。”
陈福低头敛眉道:“侯爷正在书房,因为陈泽一事伤脑筋呢,叫老奴来请世子。”
陈晗点头,与陈福到了书房外,见里面灯火通明,映出了不少的人影,便心知这是陈棣请来的那些个军师。
当然,读作军师,其实就是花大钱找了一堆陪玩,每日间吟诗作赋,流连花丛,哄着陈棣过家家罢了。
陈晗眼色暗了暗,简直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于是,她立刻极为不体面的“叩”开了书房大门,说是叩,实质上就是直接踢开的。
故而,书房中本来很安静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了,书房里的狗头军师们都愕然对视:这是哪个愣头青这样不稳重。
但惊讶的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既然是这个愣头青打破的平静,自然就该是他回话了,也不必大家在这如坐针毡了。
谁料,进来的不是愣头青,而是这东平侯府的世子爷。他们眼中的光迅速熄灭,继而又维持着之前的低头状态。
陈晗却没给他们安静的空间,而是直接就喊道:“父亲,如今外面都传言我陈家勾结皇城司,若是一味放任,那长安百姓如何看咱家,世家权贵们又会如何动作,最重要的……”
她眼中流露出绝望:“圣人那边,怎么交代啊!”
“我陈家就算浑身长了八百张嘴,跳了黄河,只怕也是洗不清了啊!”
陈棣也是面色恐怖,显然,就算是吃喝玩乐、五毒俱全的纨绔子弟,此刻也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了。
他定了定神,口中喃喃道:“没错,是会落人口实。”
说完,他猛地抬头,阴狠的盯着陈晗,口中却对着陈福吩咐道:“阿福,去将书房的门关好,守在外面,没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陈福口中应是,退了一步,书房的大门缓缓关上,“吱——嘎”的声音,明明不算大,却惊得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关上门后,仅有的两扇贝母窗阻隔了大半的阳光,屋内的光线变暗,虽然灯火通明,但烛火跳动在彼此的脸上,却平平生出三分阴森诡谲。
更别提,书房有那样多的人,却一言不发,更添阴凉之感。
陈棣思考了许久,才说:“虽说陈泽是我陈家的人,但他是死在常芳赌坊外的!”
这句话似乎水落进了油锅里一样,书房中的人仿佛迷路的人,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线图一样,纷纷进言起来。
“侯爷说的是,这陈泽是进了赌坊出的事,怎么看和陈家也没关系啊,要说有问题,肯定是常芳赌坊有问题!”
“对对对!侯爷,依在下之见,您实在该先下手为强,率先禀报圣人,此乃常芳赌坊的一石二鸟之计!”
“没错!”
……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同猫儿闹春,吵得人心中烦躁愈盛。
陈晗与陈棣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陈晗沉声道:“不可,父亲!”
那些狗头军师们瞬间像是锯了嘴的鸭子一样,一声不吭了,书房里的环境又变成了之前那样苍凉。
陈晗恨恨的开口:“那常芳赌坊的东家姓何,二皇子后院最受宠的侍妾的那个何!”
陈棣沉着脸,似乎早就知道了一样,丝毫不惊讶,他眼睛扫了一圈下面的军师们,他们纷纷低着自己的狗头,更缩了一圈,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缩没了。
陈棣只能开口说:“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话中含着几分愠怒,似乎很是不满陈晗下他面子一样。
陈晗为难地说:“这,儿子也是无法,才来求教父亲的啊。”
陈棣很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又沉思一段时间,说:“既然陈泽身上有皇城司的印记,想必此事与皇城司有关喽,自然是要他们来负责的!”
“若是他们要是解释不清那印章哪里来的,就直接把事情推给他们!”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要推卸责任,不能叫这口屎,落到自家裆里。
狗头们又抬起来了,鸭子般的浪潮再次浮现,陈晗站在他们中间,脑子里简直是自带了一个立体环绕音箱一样。
但陈棣很满意自己的计策,所以听着自己养着的这群军师们附和自己,极力吹捧自己,什么“诸葛再世”、“张良之谋”都吹出来了。
陈晗简直无语,皱着眉再次打断了这股鸭子潮:“父亲,您难道忘了之前皇城司失窃,还曾到咱家来询问吗,若是这样推脱,只怕他们忙不迭的要承认,然后把这次的事情和上次失窃的事情,一并扣给咱们呢。”
狗头们又安静了,鸭子潮也再次消失了。
陈棣却仿佛被她惹怒了一般,啪的一甩手,将书房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好个东平侯世子啊,让你拿个主意出来不行,倒是拆台很行啊。”
他恶狠狠地瞪着陈晗:“外人瞧了,还以为你才是这侯府的主人呢!”
陈晗立刻跪下请罪:“儿子不敢!”
陈棣“哼”了一声,仿佛不解恨一般,还想数落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晗跪在地上的样子。因为是以监军的名义进宫谢恩,陈晗身上是穿了一身薄甲的,陈泽一事发生的急,陈晗便没能换一身衣服,而是急匆匆的便跑来了。
陈棣打量了陈晗多久,屋子就安静了多久,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侯爷怎么了。难不成说,发火还有发到一半的么?
陈棣却突然石破天惊:“陈泽之前是跟着你去了边军的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了,陈晗也“哐”的一下抬起了头,因为太震惊,还不小心打了个滑,一时间没保持好平衡,直接五体投地了。
书房里的人看到陈晗这一表现,也纷纷从闭口不言,立刻切换到了“不可不可”的进谏模式。
“侯爷三思啊!世子也是您的儿子啊!”
“是啊!您二位乃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就算不提其他,如何能脱得请呢!”
“侯爷,请您再思虑一二啊!”
……所有人都在求情,显得陈棣做下的这个决定实在愚蠢,他虽然听着这些话一言不发,但脸涨得通红。
直到陈晗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声音颤抖地问:“父亲,您抛弃了儿子那么多回,这次难道还想抛弃儿子吗?!”
说完,陈晗嗤笑了一声:“真是,从前旁人就议论我东平侯府荒唐,这次,恐怕更要添一重骨肉相残的恶名了吧!”
陈棣大怒,但身边已经没什么可砸的了,他怒而举起一旁的烛台,便猛地扔了出去,只是似乎是准头不够,那烛台仅仅是擦过了陈晗,径直落在了陈晗身后。
燃烧得正旺的深红色蜡烛滚落一地,有的滚着滚着灭了,还有的遇上了布料,一触即燃。
书房中的军师们大惊失色,几个人混作一团,一遍扶着陈棣,一边架着陈晗出了书房。
就这样,“陈家父子因为陈泽与皇城司扯上关系,怒而反目”的消息,便这样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城中,得知了消息之后,有的世家家主默然不言,只是静静思索,有的家主嗤笑一声,觉得陈家两个主事人都实在愚蠢。
但无论如何,伴随着陈家走火,这件事情终究还是吹到了李琰的耳朵里。
孙喜福额头上的汗已经多到流成一条小河了,从面上蜿蜒淌进了他的衣襟,可他还是保持着跪倒在地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上方传来了李琰淡淡的声音:“这么说,你已经查明了此次东平侯府失火的原因?”
孙喜福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是,奴婢亲自见了陈家的人,他们将此次陈棣父子的交谈都记录下来了。”
说着,他身后跟着来回报的一个小内监,高举双手捧着一份证词,膝行了几步,将其放在了李琰案上。
良久,孙喜福才听到李琰拿起了那份证词,翻动几页后便将其扔到了桌子上。
“后来呢?”
孙喜福一下子有些懵了,甚至想要反问一句,您老说的什么后来。
李琰见下面的人没回话,又补了一句:“陈棣当众说出了那种话,后来又如何了?”
孙喜福蚌埠住了,这下面的人也没说啊。他犹豫了一下才回话:“兴许、兴许是东平侯也知道自己这话很没道理,就没再追究了吧。”
李琰轻笑一声:“是吗。”
说完,他大笔一挥,写了封圣旨,将其扔到了孙喜福面前:“着大学士润色一二,便到东平侯府宣了吧。”
孙喜福一动不动:“是,奴婢遵命。”
直到那抹黄袍转进内室,孙喜福才将头抬起来,一眼也没看那圣旨,直接拿起它出去了。
宫道上,那小内监实在没忍住心中的好奇,仗着自己是孙喜福认的干儿子,悄悄凑到他耳边问:“干爹,您说圣人是会训斥东平侯教子无方,还是会训斥东平侯不修口德呀。”
孙喜福斜了他一眼,口中哼笑道:“这是上头贵人们的事,与你我这等奴才都是不相干的。”
说完,他又白了他一眼:“在这宫中,你若想活着,就要把自己的嘴给闭严喽,做个聋子、瞎子,才能活得长。”
小内监也不再打探,而是嘻嘻笑道:“小的知道了,谢干爹教导,小的以后若是出息,一定孝敬干爹。”
孙喜福见他消停,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心中嘲笑,想要出人头地,你可还有的学呢。
他凝视着怀中这卷从未打开的圣旨,心中已经了然上面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