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璘?”
洛寒枝望着眼前银色的背影,举国上下除了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正是这个名为结璘的银发男子方才将她推倒在地,同时踢掉了蒙面女子手上的尖簪,令她也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听到寒枝的惊疑声,他回过头来,目若桃花,肤如凝脂,嘴角扬起恰好的弧度,温润俊美甚至可媲美女子。
他的眉眼眯成弯月,“好久不见,寒枝。”
晁俊和面容一沉,仍坐于殿上无动于衷。
顷刻间一批禁卫涌入殿中,带头的是即白,看来他确是皇帝亲卫无疑。
“微臣新任六品太史令结璘,参见陛下。”
结璘笑着用指尖移开指向自己的剑刃,单膝跪于殿上向皇帝作揖。
俊和沉默着微微颔首,即白继而回身示意一眼,所有刀尖便都指向了蒙面女子。
“俊和哥哥!”
那女子有些害怕,却依旧浑身颤栗地迎着刀尖支起身子,迅速摘下了面纱。
寒枝已经在宫女的搀扶下重新站起,她望向端坐于阶上的俊和,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虽面无波澜,但好像接收到她的讯息,侧目向着即白一个眼色,禁卫便带着殿上所有闲杂人等退了下去。
“你便是摄政王之女,对么?”
寒枝低头看着跪坐于地上的女子,果然生得一副国色天香的好容貌。
刻意掩面乔作民女入宫,只有这一个可能。
但她并不接话,只抬头怒视着自己。
“你腰间的羽毛佩饰从何而来?”
这话仿佛更加触怒了她,她立刻捡起地上的簪子站起身再度靠近寒枝。
“母亲……都是拜你所赐!”
她挣扎着想先抓住寒枝的手腕,结果自己拿着簪子的手却先被结璘从背后捏住,轻轻一折,簪子落地发出脆响。
“陛下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女人会杀了皇后娘娘吗?”
结璘不知为何仍留在殿中,他松开那女子的手,挪步站到二人中间,稍稍偏身以保护寒枝的姿态将她们隔开。
“别闹了,妙颐。”
俊和果然认识她,不,应该说是熟识,或许还是青梅竹马。
“俊和哥哥,若不是她放了那场火,母妃根本就不会死!”
妙颐神情激荡地向前迈出几步,因太过悲伤而步履踉跄。
“不是她。”
俊和的声线十分平静,但莫名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是……?”
妙颐惊怔半晌,随即转头瞪着寒枝。
“是与你戴着同样佩饰之人。”
寒枝终于在近处确认,这枚红黑相间的羽毛佩饰与冷宫那晚假宦官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怎么可能……?!”妙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仿佛重新稳固动摇的决心,“不对……后宫中除了你会巫术,谁还能燃起那样大的火?!”
寒枝未与她动怒,只盯着那枚佩饰——它的黑底隐约闪着发红发金的光,马上就能看出那是何种力量了……
可这时妙颐却突然将佩饰摘下紧紧捂于胸前,痛苦万分地泪流满面。
“母亲将我推出火海,让我带着这个去找父王,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泪水滴落在那配饰上,仿佛立刻被吸入一般,令光亮的闪动也愈发明显。
“它在吞噬你的悲伤,快松开!”
寒枝向前一步伸出手。
“不……”妙颐将它抱在胸前,摇着头呈后退之势。
“不想要命了吗!”
霎时妙颐只觉眼前仿若有道夺目却不刺眼的柔光,在灯火通明的殿内也不容忽视。
俊和立刻于座上站起,定睛细看着寒枝。
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妙颐半信半疑地将那佩饰放在寒枝手上。
寒枝握住佩饰的一瞬,掌心传来丝缕刺痛,但依旧微皱着眉牢牢捏住,身上的光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您有何吩咐?”
结璘正身将寒枝完全遮住,对着俊和俯身拱手。
“太史令方才可见殿中异常?”
“不曾。”语气坚定不带一丝犹豫。
俊和沉默半晌,转身坐回高椅,冷冷道,“朕已下令将王妃与摄政王合葬。”
“那我呢,俊和哥哥?”妙颐擦干眼泪,一步步向殿上走去,“我是嫡出血统,正可以做你的皇后啊……”
寒枝眸中微动,原来摄政王毫不担心地让晁俊和坐上龙椅,或许是因他的庶出身份本就不能继承大统……难怪他急于寻找月神女。
“陛下,据微臣所知,同姓不可成婚。”
结璘乍看十分谦恭的谏臣姿态下,竟保持着微笑。
“那又如何?不比这只会巫术的废后强上百倍?”看得出妙颐是真心在为俊和着急,“陛下的声誉,江山的稳固,怎会拘于如此小节。”
这好像是条捷径——不仅不用大费周章地找月神女,寒枝也即刻就能自由。
她从结璘的身后走出,与妙颐齐身而立。
“吾竟不知,若有通晓巫术之人,只用于谋求后位?”寒枝淡淡扫过妙颐有些怔愣的侧脸,而后望向俊和,“不过既然有人能解陛下之忧,臣妾自当成全。”
俊和的眸底浑浊不明,他绝非舍近求远之人,何况后宫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可用于交换的利益。
正如他给洛寒枝的后位,更像是为她寻找月神女提供便利,以及在最合适的人选出现前,为自己打理监管后宫而已。
他徐徐步下殿来,停在妙颐面前。
“是朕杀了摄政王。”
他面容严肃却直截了当,说出了寒枝一直试图回避的话题。
虽然事实上妙颐不可能不知,即使先一步逃到宫外,也应该在入宫时早就听说了摄政王兵败被杀的消息。
但由她目前所剩的唯一依靠这样直白道出,未免太过残忍。
“俊和哥哥……为什么……”她果然濒临崩溃,热泪不断从眼眶涌出。
“朕会昭告摄政王女已亡,要出宫还是留下,你自己选。”
不想她嫁与杀父仇人为妻?还是为了彻底斩断摄政王一脉复兴的可能?
寒枝看不出太多。只是俊和仿佛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冷酷无情。
“妙颐……愿意留在宫里。”
自小在宫中被视为未来国母养大的菟丝花,还能到哪里去呢?
“那便交由皇后安排。”俊和面无表情地看了寒枝一眼,转身回到座上。
望着妙颐孤零零走出殿外的身影,寒枝无声叹息了一瞬,捏紧了手中的红黑之物。
选秀继续。
殿下各样女子轮番上前,个个如花似玉,风华正茂,而寒枝作出反应的速度远比方才慢了许多。
俊和稍稍转头望她——纤长睫羽不时轻落,偶尔还顾不得皇后仪态抬手揉着眼睛。
“明日再继续也可。”
“不,只能今晚。”
她并未转头看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但若陛下有中意的女子,直接留用便是。”
俊和眉心微动了动,沉默着将头转了回去,再无他话。
圆月升至夜空中央时,最后一批秀女离开了凌云殿。
俊和与寒枝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
他刻意走了条宫灯最少的路,于黑暗中默默回头望了几次,她并没有再发出任何光亮,只若有所思地低头一直走。
“陛下可曾见过红黑相间、状如金鸟的符号?”
他略一顿足,她便走到了自己身侧。
“金乌族的图腾。”
两人并肩继续走着。
“金乌?就是摄政王一族,不,应该说是当朝皇室的象征?”
“嗯。”俊和微微眯起眼,声线愈发低沉,“只有嫡系血脉才会被承认为金乌族人。”
“……听闻当今皇室的先祖是受到日神的庇佑才得以统御天下,故而称自己为金乌族,因为传说日神的真身是一只三足金乌。”寒枝顿了顿,又道,“那佩饰可是宫中常见之物?”
“并非。”
“那恐怕就只有一种用途了。”
寒枝突然停下,从怀中掏出妙颐身上的那枚佩饰,此刻它已不再散发出任何异样。
“这个如今已无碍,还请陛下物归原主。”
俊和也驻足回过身来,却并未抬手接下。
“为何不告诉她真相?”
“什么?”寒枝一时未反应过来。
“你不是早就看出这物件的真正作用了。”
“是……”寒枝面容沉静地垂了眸,“这恐怕是摄政王心腹在举行某种仪式时所戴,既然王妃让妙颐拿着它去找摄政王,也就意味着……”
“那是企图复活摄政王的仪式。”俊和果然也已猜到了大概。
“不错,可没想到却害死了王妃,连累王女也成了庶人。”
寒枝的眸底和声音一同黯淡下去。
“不过,陛下不也选择了保护她?”
“王妃……曾与母妃交好。”
俊和收下了羽毛佩饰,似乎不愿再多提起过去的事。
“那陛下可要封妙颐为贵妃?”
在曦国,贵妃是仅次于皇后的众妃之首。
俊和轻轻挑着眉,像是不太理解她的问题。
“……臣妾整理好秀女名单再给陛下过目吧。”
寒枝一抬眼,发现他们不觉间竟已走到了凤梧宫牌匾下。
她向俊和略一福礼,而后径直向自己的殿宇走去。
可他也跟着她进了宫门,并三两步走到她前方横身挡住了去路。
“今日选秀,究竟所依为何?”
“臣妾……在某些情况下能看见神族后裔的图腾。”她好像急于回殿,索性加快了语速,“就算神族如今早已失去神力,附于后族之身的图腾也不会消失。”
她眨了眨眼,那时殿上的图腾好似有牡丹、霜花、贝壳、鸾鸟……
“但是没有月神?”
寒枝点点头,眼睑仿佛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先从她们身上寻找线索了。”
“你的那位银发故人也能看到?”
“……不能。”她迟疑一瞬,接着十分简洁地回答,然后绕过他快步走上通往主殿的台阶。
她走到门前时,脚底已有些发软,忽而想到今日是十五——皇帝依例就寝于皇后宫中的日子。
难道她在他身后却能一路走回凤梧宫并非偶然?
寒枝回过身来,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丝掺了半分敷衍的微笑,“今夜臣妾实在疲乏,还请陛下回旭宸宫早些歇息……”
俊和虽然也已步上阶来,但好像并无留宿之意。
她顿时放下了心,转身去推殿门,却霍然失去了知觉——
俊和眼疾手快上前俯身接住了她,眼前的冕冠旒珠摇晃碰撞不止。
好在她只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不由沉睡过去。
“辛苦你了,寒枝。”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一句,双臂将她横托于襟前,推门走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