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

    夜幕降临时,馥琅宫一片喧嚣。

    宫女们自主殿进进出出,手中端着沐浴用的热水,熏香用的各色花瓣,新制成的娇红桃枝纹软缎长裙,还有刚从陪嫁箱子里翻出的翡翠首饰与金银钗环。

    全因御前孙公公晚膳后便来传了话儿,今晚皇上要召芬嫔娘娘前往旭宸宫侍寝。

    芬嫔乃当朝二品武将花将军之女,所以一入宫便做了这一宫主位。

    如今皇帝放着王侯宰相之女淑瑾二妃不宠,偏偏头一个挑了芬嫔,除了她数一数二的倾城容姿之外,想必也少不了皇后的看重。

    宫女们禁不住暗中议论着,个个面上透出难以抑制的兴奋雀跃。若芬嫔娘娘日后得了宠,她们在宫中的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酉时刚过,芬嫔在一众宫人的随侍下如众星捧月般登上了早早候在宫门口的凤鸾承恩车。

    车马行走时,悬于四角的鸾鸟铜铃叮当作响,在华灯初上的长长宫道上留下一串余音。

    据闻旭宸宫那位向来习惯独寝,后宫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声响。甚至连这凤鸾承恩车刚重见天日时,原有的铜铃早已生了锈发不出声,内仪司总管赶忙换了新的上去,既对这位未来可能平步青云的新主子展现了充足的重视,也算是图个好彩头。

    不知这批新入宫的秀女中,究竟有没有人能打动那位雪掩冰封一般的心。

    凤鸾承恩车停在旭宸宫门前。

    按照规矩,所有随行宫人一概留在宫外,只有芬嫔独身走了进去。

    “陛下,芬嫔到了。”

    孙公公在殿前回禀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晁俊和正坐在桌案前看书,头都没抬一下,仿佛并不记得今晚有召幸这回事。

    “臣妾花晚容,参见陛下。”

    芬嫔似是毫不气馁,持着娇软纤腰跪身下去,尾音中带着一股清甜,倒不掺半分媚色。

    毕竟她对这个男子的冷心冷情早有耳闻,何况他生得实在英俊。

    俊和终于抬了眸,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示意她平身,随即自己也放了书站起身来。

    颀长挺拔的身形在一袭黑金龙纹朝服之下越发衬出宽肩窄腰,配上一双狭长而深邃的桃花眸,乍感不和谐之下有种撩人心魂而不自知的奇妙魅力。

    芬嫔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位水蓝浅衣的宫女。

    她自始至终低着头缩在角落,想来是刚调拨到御前服侍,竟不知在下朝后就该帮皇帝更衣。

    不过陛下御前除了一位上了年纪的乳母,从来都只有内侍伺候。

    不知这小宫女如何得了皇帝青眼,但总觉得眉眼间有些熟悉。

    注意到芬嫔视线的偏离,俊和墨玉一般的眼瞳向身后微微移动几分,继而从宫女那侧绕过书案向内室走去。

    芬嫔立刻跟着走向寝殿,绯色披风落于青色地砖上铺就的藏青玄金地毯,露出轻薄娇软的桃夭寝裙,朱唇轻启,明眸巧笑,仪态万千中我见犹怜。

    如果说皇后之美若瑶台仙月,清泠澄澈而只可远观,芬嫔之美便如盛春牡丹,明艳大方又不乏亲和。

    然而俊和在寝殿前的软榻旁止了步,负手转身过来时,眸底只波澜一瞬便即刻恢复平静,似乎并不为眼前侍寝美人所动。

    倒是盯着她身后正略显笨拙地收起披风的宫女挑了眉。

    洛寒枝生怕自己被芬嫔认出,所以刻意背对着他们从地上抱起披风,又找了半天才寻到一处合适的衣架,踮着脚勉强把衣袍搭到横木上去,两鬓的双环髻跟着上下轻巧跃动,令人莫名觉得娇小可爱。

    好在芬嫔并未察觉异样,只以为皇帝尚无睡意,于是福身一礼道,“臣妾给皇上献舞一曲助兴可好?”

    “不必。”俊和掸了衣摆,正身在软榻上坐下,锐利目光重新打量着芬嫔,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审讯。

    “芬嫔,你可知花氏一族的渊源?”

    果然又是这样直奔主题,既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芬嫔显然一怔,而后不着痕迹地笑着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寒枝正在斟茶的手轻微一抖,险些把茶水洒到俊和袖上。

    选秀时,她分明看到芬嫔背后显现着一朵绽放的牡丹花图腾,难道芬嫔对此一无所知?

    “朕记得,花将军几年前受摄政王之令一直镇守西北各部。”

    不知为何,俊和转而提起了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可这却令芬嫔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圆亮的双眸眼神飘忽不定,“陛下所言正是,臣妾已经三载有余未见过父亲了……是以宫中发生的种种变故,家父一概不知,连臣妾入宫也全由家母一手操办。”

    俊和沉默着,直视她的双目投射出鹰隼般的锐利,殿中的空气几近凝滞。

    “陛下明鉴,花氏一脉效忠日族已有千年之久,家父虽凭一己之力得封将领却从未居功自傲,只一心要替皇族守好一方疆土……”

    芬嫔跪身在地,言辞恳切,却不卑不亢。

    “朕知道,起来。”

    俊和自是并未全然相信她的话,毕竟花将军若真不知京中变动,怎会将女儿送入宫中选秀?

    只是一旦捅破花氏曾在皇帝与摄政王之间摇摆观望,他们便再无法从芬嫔口中得到关于月神女的消息。

    ——她显然知道些什么。

    “花氏既已跟随日族千年,想必也流淌着上古神祇之血脉。可曾听说过月神的事迹?”

    芬嫔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一停,但她并未否认,只眯起眼眸柔顺乖巧道,“月神乃曦国禁忌,臣妾不敢知晓。”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见俊和的语气柔和了不少,芬嫔放下杯盏,一条白皙丰腴的胳臂轻轻托住香腮,“上古月神共有十二位,不知陛下想问的是哪一个~?”

    俊和抬头望了一眼退到内殿帏帐之后的寒枝,她亦带着几分惊异微皱了眉额,又朝他坚定地点了头。

    “桂月。”

    芬嫔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桂月是月神中的第八位,也是十二个姐妹中最具天赋的一位,据传她降生时正逢桂花盛放,故而以此得名。”

    “十二月神皆为女子?”

    “正是,听闻月神乃夜神之女,而昼神只诞有日神一子。”

    昼神与夜神乃天地初开时在两股原始力量的催化下诞生的自然天神,洛寒枝也曾听父亲提起过,他们阴阳相对,昼夜分明,并将这些相生相克的属性传给了日神与月神。

    “除了桂月,十二月神中还有昙月、荷月、梅月等都以花命名,因为花开花落最能体现万物风候。”

    俊和眉眼一沉,“如此看来,花神与月神可谓渊源至深。”

    “不……不曾!”芬嫔立时敛了笑靥,双颊不知因激动还是惊恐泛起微红,“日光乃万物生长之本,正如花族仰仗日神恩泽,千年来不曾有变。”

    俊和眉心微动。身处高位,越发难以辨清那些誓死效忠的嘴脸背后,究竟是形势所迫的曲意逢迎,还是心怀天下的赤诚忠义。

    半晌,他又用冷若冰霜的嗓音问道,“月神可有后裔?”

    芬嫔垂眸摇了头,神情稍显沉重,“据臣妾所知,十二月神早已陨落,皆未留下后代。”

    殿中霎时一片寂静。

    寒枝不禁攥住了帏帐上的流苏金边。

    难道事情刚有眉目,就要结束了吗?

    俊和正想继续问下去,芬嫔却倏地站起,面上漾着明媚笑意靠近了他,“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臣妾伺候陛下就寝……”

    “不用。”俊和立刻起身与芬嫔隔开了一段距离,却发现自己只能走到寝榻边去。

    果然这个举动更令芬嫔误解了他的意思,她转头对着帏帐之后的宫女道,“还不快替陛下更衣。”

    寒枝只得低着头从帏帐后走出,快步移动到背对芬嫔而立的俊和面前,恰好用他的身形遮挡视线。

    但她仍不敢抬头,因为俊和的目光好似正落于自己身上,而且竟一直没等到他开口拒绝更衣的提议。

    莫非他已觉再问不出什么,打算就此先让芬嫔侍寝?

    可她丝毫不知该如何伺候帝妃同寝啊。

    修长纤细的指尖自俊和的前襟轻颤着向上,几次蜻蜓点水般的摸索后终于找到了衣领最上方的暗扣,而后迟疑了一瞬,屏着息小心翼翼地解开,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

    然后再向下探寻另一颗。

    她的双手还算灵活,但双目始终只能低头盯着眼前那张龙榻,这样解衣着实有些费力。

    近在咫尺的寝榻上铺着浅金龙纹的明黄色被衾,玉芯软枕和四面銮帐也是尊贵的乾金锦缎所制,与寒枝记忆中唯一一次宿在这里时完全不同,又莫名有些熟悉。

    那时整座旭宸宫满目红绸花锦,这张寝榻上依稀铺陈着龙凤喜被、鸳鸯暖枕和喜庆至极的百子千孙帐。

    解到第三颗扣子,兴许是手指已经发酸,她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叹息。

    忽而一只没有温度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扣在龙袍的前襟。

    她不禁抬了头,俊和正冷着面垂首望她,深瞳在烛火的映照中微微闪着寒光。

    “出去。”

    毫不客气的驱逐。

    寒枝坐在殿外石阶上,还在懊恼自己方才就那么低眉顺眼地溜出殿来,仿佛真是一个业务生疏而触怒龙颜的小宫女。

    不过身下石板又硬又冷,自己的心脏却跳得飞快。

    她捂着双颊就要漫上的绯红,脑中不受控制地闪回殿中榻前那暧昧一幕。

    好在自己不用再在殿中侍奉帝妃欢好,殿外虽夜深风凉,却举头可望一轮明月。

    上弦凸月如半块玉璧悬于高空,又快到十五月圆了。

    恍惚间一阵铃响和车马声将人惊醒,她立刻起身向宫门处望去,凤鸾承恩车已经走远了。

    “进来吧。”

    俊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仍穿着那件朝服龙袍,但襟前的扣子已全部重新系好。

    “芬嫔她……?”寒枝愣了片刻,跟上他问。

    “送回去了。”

    “哦。”

    见她没再追问,俊和侧着目补充道,“别碰桌上的茶。”

    原来是在茶里动了手脚。

    “那……陛下可有再问出什么?”

    俊和没再回答,想来是没有收获。

    不知不觉,俊和引着她再次走到了榻前。

    “芬嫔不肯承认自己是花神后裔,一定与月神有些联系,我们不如在赏花宴上再探一探。”

    寒枝穿着那身宫女衣裳虽十分灵动,但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流露出绝不属于宫女的神态,恐怕用不了几次就会被识破。

    “更衣应从腰带开始。”

    她从沉思中霍然抬眸,俊和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张龙榻前,朝她展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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