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天色如泼墨般漆黑一片,寒风一个劲得往屋里吹,琮墨走到屋门前刚要关门。
忽地,一只手撑住了将要合上的门板,崔明豫把门撑开,他肩上还存有未掸掉的雪,抬眼看向琮墨,那双眼里带着即将溢出的愤怒。
那眼神把琮墨吓了一跳,他有些结巴道:“崔……崔将军。”
琮墨下意识整个人挡着进去的路,崔明豫嗓音里带着不耐。
“让开。”
“崔将军,你不能进去,还容我先去通报……”
琮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崔明豫领着衣领按在了门板上。
他快步走了进去,琮墨刚想上去追,身后就传来护卫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琮大人。”
琮墨向屋内走去的脚步顿住,回头对护卫吼道:“磨磨唧唧的,还不快说!”
“方才我们几个瞧见崔将军怒气冲冲直接闯进来,拦都拦不住,就想着先来通报琮大人一声,琮大人你说崔将军这么急是要去干什么?”
琮墨:“…………”
他抬脚刚踏进屋子,就有听身后一道急促的声音道:"琮大人!"
琮墨回头…………
内屋的碳烧得很足,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于漾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拿着调羹搅动着雪梨羹,另一只手拿着拜帖举在面前。
她放下拜帖时,正巧崔明豫从屏风后走出,铁靴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动静格外响,崔明豫故意边走边把身上的雪掸到地上。
待走近后,瞧见脚边不远处摆了个瓷盆,里头盛着水,他上前一脚把瓷盆踢翻。
水浸湿了氍毹,又顺着屏风的细缝流到外屋,崔明豫把被雪染湿了的外袍扔到床榻上,扔完还看了于漾一眼。
于漾搅动雪梨羹的动作一顿,看着被崔明豫搅的狼藉一片的内屋。
她开口道:“下官还在瑞都时,府旁边有一户人家,他们的孩子不过三岁,每日最喜做得事就是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
崔明豫听到之后只是眉梢一挑 ,抬脚将床榻踹歪,无所谓道:“一路上到蕲州憋了一肚子气总得找东西发泄吧。”
于漾双眉蹙起,如同看顽童般看向崔明豫。
崔明豫最恨她这副样子,他将床榻上的被褥拿了起来在裹在身上,擦了又擦。
于漾双眉蹙得更紧了,她脸上闪过嘲讽 ,似在嘲笑他就这些本事般,崔明豫攥紧手中的被褥,心中的怒火被勾起,快步向她走去。
他扬手,于漾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打啊,崔将军最好是能打死下官,省得等你走后下官还得收拾这一摊乱的屋子。”
崔明豫从于漾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不成样的脸。
他被那样子烫得猛地惊醒,颓然放下手,脸色有些不自然道:“你存心报复我?”
“下官报复将军?哪里想的歪理。” 于漾反问崔明豫。
她虽笑得灿烂,但那笑笑得人心里只发毛。
崔明豫挪开视线冷哼道:“你既然已知我是去买文良马的却故意在买好之后才告知我,你不是存心报复是什么?”
于漾很难理解崔明豫脑中的想法,太阳穴抽痛不停,“下官不会未卜先知,不可能知道你去买文良马 ,我只知道你那日去的是远城。”
崔明豫张口还要说,于漾忍着头痛打断他说话道:“崔将军,下官此次叫你来是有办法解决文良马最大的问题。”
崔明豫抬眼看向于漾,于漾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样子,她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随后道:“要下官告诉你,有条件。”
她上下扫视了崔明豫一眼,他这人生得实在是高,高到让人仰头看会脖子酸,她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崔明豫那张脸上。一双丹凤眼里有着这少年气,薄唇不知为何抿着。
许是于漾停留在他脸上的时间过久,崔明豫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她,不会有断袖之癖吧?虽然她长相出众,但在他这相貌是行不通的。
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于漾垂眼,掩下眼底狡黠,“崔将军叫下官一声哥哥,下官就说,怎样?”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崔明豫张张口就能做到。
崔明豫愕然,于漾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反应过来的崔明豫眼底闪过被人戏耍后的怒意,他上前抓住于漾的手腕,于漾手中还拿着茶盏,茶盏就这么突然的倾斜,茶水顺着手臂流进了衣袖里。
崔明豫捏得很用力,似是要将她的手腕捏碎,茶盏落地打湿了两人的衣裾,茶盖滚了两圈最终碰到椅子腿才停下。
他手上鼓起根根青筋,“你贬官来这里本就是无依无靠,何不抓紧此次机会为自己寻一个靠山?”
“靠山?”于漾语调拉长,声音里含着笑,“下官只知道能让下官费力去巴结那位‘大靠山’现下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要是还要庇护我这么一个祸害更是难啊。”
崔明豫松开了于漾的手,阴阳怪气说:“那位瑞都来的大官可精明着呢,若认为‘大靠山’会死在北地她绝不会来这里。”
崔明豫这话说得她好似多么了解他一样,少年眉宇间的傲气刺得她眼睛生疼,明明蠢得要死,为何还能如此自信,她带着满腔困惑错开目光。
于漾最讨厌这股带着莽撞的傲气,她话锋一转就道:“崔将军上了这么大的一个当,如今有补救方法却拉不下脸来,这是……”
后面的话于漾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陡然得停顿让崔明豫目光一紧,眼下就两个选择,叫,战马问题迎刃而解,不叫,灰溜溜的滚回黄塞河。
崔明豫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声音细弱蚊蝇又黏糊的很,“嗯嗯。”
于漾侧着一边耳朵问道:“什么?”
她挑眉看向崔明豫示意他大点声,明明在做如此耻辱的事,但崔明豫的视线又跑偏到她颈侧的那颗痣上。
“崔将军?”
崔明豫视死如归般看向前方,嗫嚅着正要开口,屏风后头突然探出个脑袋,琮墨气喘吁吁的说道:“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于漾看了眼琮墨道:“来得够晚。”
崔明豫恢宏的气势卡壳了,于漾略带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崔将军怕是这辈这都叫不出来。”
琮墨满脸疑惑的问道:“啥?”
两人没有一个人理他,崔明豫上前一步,下颚紧绷:"你要反悔?"
他上前时正巧从屋顶漏下一滴水,水滴从鼻梁滑下嘴唇,崔明豫抬头看了眼屋顶,用袖子擦了擦脸。
“这几日夜里天天下雪,换个条件不如将军帮下官修个屋顶吧。”于漾无辜的说道。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下说弄得他好像很想叫她哥哥一样,崔明豫转身就朝屋外去。
“崔将军?”于漾喊他,本是想问他要不要梯子。
崔明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应激般回头,“你别叫我!”
“哦。”
崔明豫三二下就爬上屋顶,于漾坐回椅子上,琮墨走上前附耳对于漾道:“后院的墙前两日被雪压塌了,方才有个妇人从塌墙那里翻进来,哭天抢地就说要见主子。”
于漾的手指叩响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响动,屋顶上的崔明豫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耳垂烫得很,得亏方才内屋暗,他这么想着,看向屋顶上几块破了的瓦片,挥手把它们扫到一边去。
屋顶从这个洞口可以清晰的看清屋内两人,崔明豫方才上来的急,连换的瓦片都没拿上来,他看着于漾发呆,看她这手臂定是没有习过武的,若想练成同她护卫那般……
至少得……,崔明豫心力估量着,视线从琮墨身上挪移到于漾身上时猛地对上一双眼睛。
他吓到猛地一惊,身体往后退去,脚底打滑十几片瓦片被他踢了下来。
正要走出屋的于漾险些被瓦片砸中,耳边传来哔哩啪啦的脆响,她看着满地瓦片碎片抬头看向崔明豫。
崔明豫脸上难得露出尴尬的神色,他的一只手紧抓着衣裳布料,另一只手拿起一块瓦片扔了下去,“这些都是坏的。”
于漾挥手让琮墨从后院去拿一些瓦片来,她笑眯眯的仰头看向崔明豫,"都坏了?"
空中雪花飘散,崔明豫把发梢上的雪掸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都坏了,这屋顶都不知道多久没有修过了。”
说着又装模作样的踢下一块瓦片,于漾脸上没有什么变化道:“那劳烦将军把这屋顶的瓦片都换一遍吧。”
说着于漾转身离去,天寒地冻的崔明豫看她走的那样决绝,他捞起屋顶上的雪随手团了一个圆球就扔了出去。
本也没有使多大的劲若是于漾一直走不停的话雪球根本不会砸到她,可偏偏于漾停了雪球正正好好的砸在她的背上。
她回头看向地上碎掉的雪球‘尸体’,视线落到崔明豫身上,崔明豫假装低头查看瓦片好坏。
"幼稚。"
她嘴里吐出字轻飘飘的两个字,随后转身离去。
后院里,于漾才刚进到屋子里,那妇人就猛地跪下,她跪爬向于漾,潸然泪下道:“求知府大人为民妇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