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找了家驿馆入住,本来驿馆是不接待的,怕他们是哪里来的强人,直到顾平西拿出将军府的徽记,驿馆这才放心。
“原来是小顾将军到了,有失远迎。”驿馆小二谄笑着将众人引进馆内,替大家安排好住处与热水。
顾平西吩咐他:“小二,来点饭菜,每人上半斤彘肉。”
小二笑容一僵,迟疑地问:“各位主家没有带干粮?”
顾平西奇怪地看他:“既是住店,何必吃干粮?再说我们的干粮已经吃完了,正准备在驿馆买些带上。”
小二本来还带着笑意,闻言呆了呆,甚至连笑容都不见了。
众人落座之后,见小二不说话,有些奇怪:“小二,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谁知小二抠抠手指冷然道:“主家难道不知,同州城早就没有粮食买卖了。”
杜大人饮茶的手顿住,他放下茶杯,招小二上前问道:“小二哥何出此言?可否为我详细道来?”
小二颇有几分不耐烦。
夏继承从怀中掏出一粒银锭:“好好答话,答得好主家有赏。”
小二见了银子这才重新露出笑容,立即点头哈腰道:“主家有所不知,咱们同州已经缺粮半个月了,如今各家虽然有余粮,可都不卖,谁知朝廷的赈灾粮什么时候下来,只能紧着自家人嚼用,实在是无法买到吃食啦。”
公主闻言看向李四,李四当即点头,“近几日我与李五都是去周边打猎果腹。”
夏继承问:“城中当真没一处卖吃食的?干粮店也没有?”
小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一概没有。”
杜大人沉吟片刻道:“有劳了。你下去吧。”
小二拿了银子忙不迭跑了。
夏继承见杜大人支开小二,便问:“大人,您有何吩咐?”
杜大人捏住胡须道:“找几个侍卫去城中米粮铺子转一圈,我们去拜访拜访府尹。”
公主站起来道:“我等同去。”
杜大人本来已经抬脚欲走,闻言转身,最终点头:“来吧。”
公主立刻上前,但很快她停了一瞬吩咐道:“李四李五,你们带着李先生去找流民聊聊天。”
“是!”
公主带着顾平西与秦良玉飞快跟上杜大人的脚步。
李墨则带着侍卫李四李五混入城中,大家各自分头行动。
同州府尹就住在府衙附近,府尹姓方,名叫方骉,字宏奔。
公主等人到同州已经是下午,如今再找到府衙,接近傍晚。
杜大人来到方府门前,正有几个小厮在点灯着蜡。许是杜大人一行神色不善,小厮见势不对,小心上前探问:“阁下有何贵干?这里是府台大人门前,若无要事,请速速离去。”
杜大人拦住要开口喝骂的夏继承,微笑拱手道:“这位小哥,我是方大人昔日同窗,途径此地听闻方大人受伤,特来探望,请小哥代为通传。鄙人姓杜,方大人一听便知。”
小厮在方家为仆多年,不曾听说大人有同窗姓杜,心下迟疑,但观这群人确实气度非凡,又不敢怠慢,便道:“原来如此,您稍后,且待我去通传一声。”
杜大人一行等在门口。
不多时,小厮便匆匆出来,点头哈腰将杜大人一行迎进门:“杜大人请,我家大人正在后厅恭候大人。”
杜大人抬脚走进,嘴上笑着问道:“方大人不是受伤了吗?眼下可以行动了?”
小厮擦着汗点头道:“是是。”
众人到了后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在厅中来回跺步,然而因一条腿受了伤,走起路来跛脚,滑稽得很。
后厅男人乍见有人,立即侧头看过来,大惊失色。令小厮赶紧下去,自己则待小厮走后跪倒在地:“见过钦差大人!”
杜大人道:“方大人请起。”
杜大人不等他站起来率先主位坐下,“方大人,本官就开门见山了。为何同州城中如此多流民未曾安置?难道你没有收到朝廷的旨意吗?”
方大人差点又跪下了,连忙辩道:“大人!您可冤枉我了!哪里是我不肯安置,实在是同州城根本无法安置啊!”
“此话怎讲?”杜大人怒而拍案。
“大人!”方大人快哭出来了,他慌忙跪倒,急促辩驳道,“同州城内早就无粮可用,您叫我拿什么安置?”
“你同州往日官府年年有余粮,为何偏偏今年没了?”夏继承呵斥道,“想好了再回话!”
杜大人目光如电,“起来说话,怎么回事?速速道来!”
方大人上前,跛脚站在杜大人身侧,神情悲苦恳切道:“大人明鉴,同州城以往确实有粮,可今年的粮食全被王文钦王巡岸给借走了呀!”
“什么?”公主陡然站起,上前拎着方骉的衣领怒瞪,“你说谁借走了粮食?”
方大人叫公主殿下拽得一个趔趄,连忙看向杜大人。
杜大人解释道:“这是公主殿下。”
方大人顿时慌张下拜。
“别拜了!快说!谁借走了粮食?”公主不耐烦地掀开他,催促道。
方大人示意公主放开,这才解释道:“大人容禀,王巡岸一月前曾派贴身护卫带着一封信前来借粮,信中说蒲州粮仓空空,洲渠破溃在即,急需粮草赈灾,可王大人并无朝廷谕令,卑下怎敢擅专?”
方大人活动了一下跛脚,继续说道:“但民生不得不顾,所以我派城中皂隶携带数十石粮草先行前往,待探听虚实再做打算,皂隶三五日回转,言道蒲州确如王巡岸所言,且已经破堤,灾民逐日增加。王巡岸特地手书一份让皂隶带回,声称朝廷已知消息,暂时先借我同州粮草顶上,很快便有赈灾粮下来,届时便可补我空缺。”
方大人两手一摊,神情苦涩道:“可卑职至今也不曾见到赈灾粮草啊!”
杜大人略作沉思:“王大人的手书可在?”
“在!”方大人跛着脚从身旁一个匣子中掏出两份书信,显然是早有准备。
杜大人抬眼看他:“你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方大人苦笑:“同州现如今那么多流民,我如何不知大人所为何来?”
杜大人打开书信看了两眼,便递给了公主:“殿下看看是不是王大人手迹。”
公主接过信,先看起手在看落款,最后查了印鉴,确认无疑:“确实是舅舅所书。”
信中详细内容来不及分析,公主让秦良玉摘录一份,路上再看。
秦良玉需借用笔墨,方大人非常配合:“秦姑娘请。”
杜大人随她去,仍叫方大人继续回话。
“你这跛脚又是怎么回事?”杜大人视线落在方大人腿上。
方大人闻言,撩开衣襟,腿上绑带捆着,看似确实有伤。
方大人叹了口气:“这腿确实是被流民击伤,但民众也不是故意,只因施粥的桶太重,掉落之后不慎砸伤。”
夏继承不解:“你不是说无粮可用,怎么还在赈灾?”
方大人早有准备,他解释道:“这位大人,您有所不知。半个月前王巡岸的女儿王姑娘曾带着一批粮食路过,但未曾停留。卑职当时还以为这是还给我同州的粮草,熟料她竟穿城而过,根本不给卑职拦下的机会。只在府衙门前留下五十石粮食,便离去了。”
“正是这五十石粮食救了同州几天,”方大人长叹一声道,“但是人多口多,五十石粮食撑不了几天,最后几日实在窘迫,只好灌水,惹怒了流民,这才掀翻了粥棚。”
“卑职也就顺势停了赈济。”方大人羞愧掩面。
公主满心不愉:“你为何不向京中求援调运粮草?”
方大人惊诧:“我求啦!二十日前我便上书求粮,可户部尚书称粮草调运需要确切理由,京中未收到受灾折子,将我的折子给驳回了!”
室内顿时静谧下来。
方大人惊疑不定,觑视着众人道:“怎么?京中难道一直不知蒲州受灾?”
方大人回想起赈灾谕旨与钦差指令下发之日,似乎都是在王语嫣过同州之后,难道......难道京中一直不知道西京与蒲州遭了水灾?
多说无益,眼下该解决的是,现在同州的流民怎么处置。
夏继承揭过刚才的话题,换言之:“方大人,如今同州流民你准备如何处置?”
方大人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总不能让同州百姓饿死自己,解救灾民吧?”
杜大人神色深沉,忽然问道:“城中可有粮食充足的富户?”
“这......”方大人迟疑。
公主一看便知,城中必有屯粮者,当即拍案而起:“方大人,你这是何意?有粮为何不用?”
方大人一哆嗦,不自主退了两步,又看了看杜大人的神色,见其不语,只好解释道:“公主殿下,卑职是一地父母官,不是打家劫舍地劫匪,我若去强征粮草,官声......官声还要不要了?”
杜大人忽然冷哼一声道:“恐怕是这些屯粮的,都是高门大户吧?你方大人不敢得罪才是真!”
方大人低头呐呐不敢言。
公主没领悟杜大人什么意思:“大人此话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