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五年,七月七日乞巧节,蒲州。
夜半三更,蒲州府尹大人门上忽有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钱大人!快开门!”
“钱大人,出事了,快开门啊。”
钱府管事汲着鞋慢悠悠走出来,边走边系衣带,打着哈欠问:“谁啊?”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越加急促。
“钱大人!”
“府尹大人!”
……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钱府管事没好气地上前,拉开门栓,露出一条门缝,正待细看来人,却被人一下撞开了大门!
“诶!你!”
来人将管事掀开,抱着衣袍便往里冲!
管事岂容他放肆,当即追上他怒目喝骂:“你是何人?竟敢闯府尹大人的宅子?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谁知来人急促掀开他,匆匆道:“唉呀钱管事!是我!刘勇!唉,快带我去见大人,蒲州渠出事啦!”
钱管事凑上前仔细一看,果然是刘勇刘参军,连忙道:“原来是刘大人,蒲州渠到底出了何事?连累您漏夜前来。”
刘勇不得不解释道:“蒲州渠破了!速速去叫大人,刻不容缓啊!”
钱管事闻言色变,立即带着刘勇往后堂飞奔,“快走,大人就在后院。”
钱家迅速亮起了灯烛,家中仆从步履不停,匆匆穿行于游廊。
不多时,后堂奔出一行人,打头的穿着官服,领子上的衣扣尚未扣好,边走边扣边说:“蒲州渠何时破的?为何现在才来报我?!”
刘勇紧随其后,急促道:“上夜便破了一处,村上里正通知各村百姓,全靠双脚跑到县衙门前禀报,报到蒲州府时已经迟了又迟,现下恐怕蒲州渠破溃大半!”
门前轿子早已停住,钱大人出了府便往轿中一坐,“快走,去蒲州渠!”
刘勇在旁小跑跟上,可心头急得很,坐轿子往蒲州渠去,又要耽搁一两个时辰!这可怎么是好?!
刘勇正想着,钱大人轿帘掀开,山羊胡子炸成几片,他沉声道:“刘勇,你速速通知府衙所有衙役,全员到岗,马上去各县衙,令所有人转移。”
“是!可钱大人,这么多百姓,要往何处去?”刘勇眼巴巴瞅着钱大人,言下之意:哪里有粮有地安置这么多人?
钱大人两眼一瞪:“你问我我问谁?自己想!”
钱大人轿帘狠狠放下,刘勇目瞪口呆:“这……”
刘勇以拳捶掌,无可奈何转身往府衙去!
这边刚召集齐所有人手,刘勇正在交代大家如何转移,那边已经有百姓在路上奔走:“快跑!蒲州渠破啦!”
“快跑!”
刘勇心头大跳,飞快跑出府衙,只见府衙在地面上已经汪了两寸高的积水,街市上百姓来回狂奔不止!
刘勇心如死灰:“完了!来不及了!”
刘勇大人靠在府衙门框半天说不出话,府衙的皂吏焦急上前:“刘大人,您快告知我等,百姓究竟要往何处转移?”
刘勇强自振奋精神,勉强道:“往高处转移,先保住命!其他再说!”
“是!”
皂吏众人应和,飞快提刀出门!各人分成几队,巡防营负责城中,其余人负责城外,靠近蒲州城的县衙速速派人通知转移。
蒲州城中有一处与蒲州渠接壤之地,上有虹桥一坐,本是为了引水进蒲州城内而建,如今却成了蒲州城的催命符。
刘勇心里清楚的很,蒲州渠根本不可能抵挡任何水灾,那个渠根本就是钱大人圈钱的路子!
刘勇心下几经挣扎,最终奔回自己家中:“快,跟我逃!去泸川!”
刘勇其妻心存侥幸:“官人稍后,我收拾些行装。”
刘勇抱起自家尚在襁褓的孩儿,一手拉着半大的儿子道:“来不及了,快走。”
刘勇妻子惊诧,舍不得家中家私却又拗不过自家夫君,只得跟着他一同跑出去,频频回头。
只这一会儿,水已经漫过脚背。
刘勇在路上抢了一辆牛车,将家中大小一同至于车内,对所有的街上百姓视若无睹,一心往出城方向冲。
天灾之下,何处栖身?
刘勇即将出城之际,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提着锣正趟着水沿街叫喊:“快逃!洪灾来了!”
那人与刘勇不经意间对上视线,惊诧、了然、愤怒、嘲讽……一眼已涵盖所有。
二人擦身而过,他提着锣往城内走,刘勇架着车往城外跑。
其妻抱着孩子问道:“那不是杜景之杜大人?他为何进城,为何不逃?”
刘勇未回答妻子的话,腮帮子咬得鼓起,双目登着前方,一言不发,狠狠鞭笞牛车,飞快离城。
……
“救命啊!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们……”
儿童的哭泣声萦绕耳旁,妇孺地哭喊声,水声莽莽,往哪里走?往哪里走?
刘勇猛然惊醒!浑身冷汗躺在地上,他下意识反手摸了摸后背,干的……
刘勇长出一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待在泸川。
他逃出来了。
水灾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是八月,他们活下来了。
妻子儿女睡在他身旁,他睁着眼,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承平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杜大人一行入蒲州城。
入目之地,尸横遍野,饿殍遍地,触目惊心。
公主等人牵着马,几乎不敢往前再走一步。蒲州城如今半泡在水中,许多尸体尚在水里飘着,怪不得百余里外便有溺亡者,原来蒲州城已经一片汪洋!
秦良玉握着枪,双唇略略颤抖:“城中……还有活人吗?”
众人没有说话。
杜大人停驻了许久,最终低声道:“搜,挨家挨户搜,一息尚存者均要救治!”
“是!”
所有人分散开来,各自负责一部分,飞快开始扫家逐舍。
没人。
没人。
还是没人!
城门处方圆十里,一个人都没找到。
所有人回到杜大人处,皆脸色不好。
杜大人早有所料,并未沮丧,而是道:“走吧,去府衙看看。”
众人到府衙时,府衙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去蒲州渠。”
蒲州渠所在地除了一片水泽,只剩下些许残垣断壁。
杜大人爬上去瞧了瞧渠上破溃处,夏大人眼急嘴快惊到:“大胆!修渠竟敢用竹枝做底!”
杜大人捏了捏破口处的泥块,灰土簌簌而下,毫无粘性。
夏大人看着这捧土,气得口不择言:“这帮混账,竟敢如此糊弄!”
蒲州渠已是蒲州高地,此时再回头往后看,城中淹死者到处都是,找不到一处干净地。
公主握紧拳头,冷声道:“蒲州府尹何在?”
没人知道。
天色渐晚,蒲州不适合留宿,众人只能连夜转道。
“去泸川。三日前三皇子已到泸川,先去汇合。”
众人心头憋着气,星夜兼程前往泸川县。
泸川县距离蒲州不远,行至半路,已有许多流民靠在地上睡觉,或者说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