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便是再悲伤也听不下去了。
她站起来,无奈道:“李墨,你不用阴阳怪气,有话直说。”
李墨状似惊异道:“咦?殿下难道不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大楚律,杀朝廷命官者,处极刑。殿下珍惜眼下的日子,咱们好好陪陪您,免得您上路孤单。”
公主脸色沉了下来。
秦良玉见公主动了怒,稍稍上前道:“李墨,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想法吗?”
李墨终于收回阴阳怪气地表情,神情冷淡道:“我是提醒殿下,做好回京受刑的准备。”
王焕之缓缓站起来,他随父亲在外行走多年,见识远非顾平西、秦良玉之流可比,所以他明白,李墨所说极有可能发生。
王焕之走过来拍了拍公主肩膀,缓缓道:“他说的没错。陛下治下严厉,你杀了这么多人,朝堂上不会坐视不理。李墨,你有何良策?不妨说出来。”
王语嫣也走到公主身边,看向李墨。
众人目光聚集,李墨不以为杵,侃侃而谈道:“殿下,请容墨冒犯了。”
“殿下杀人是实情,这无法掩盖,所以我们只能在大义上站住脚。”李墨半握拳深沉道,“蒋中正一行企图坑杀钦差与公主是实情,形同谋逆!殿下需要先下手为强,在京中诬告殿下之前,先钉死他们谋逆之罪。虽然人证俱死,但告密者刘勇还在,只要将刘勇带入京城,经三司会审,这桩案子就是铁案,殿下杀人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已。”
“不行!”此话一出,公主立即皱眉拒绝,“定成谋逆要诛九族,牵连太广,不可。”
李墨顿了一顿,手一摊道:“那没办法,殿下就等着下狱吧。”
“放肆!”公主喉头哽住,被李墨气得够呛。
王焕之皱了皱眉,略微思索后,道:“昭武别着急,我去找杜大人,只要杜大人肯代为说情,此事有得转圜。”
李墨对王焕之刮目相看,一直以来众人没什么交集,他对王焕之印象仅停留在世家子弟上,如今看来此人颇有心计。
李墨也不在藏着掖着,坦然道:“小王大人说的没错,若杜大人的奏章肯稍稍遮掩,便皆大欢喜。但我听说,杜大人性子刚正不阿,小王大人就这么去,恐怕会碰壁。”
王焕之抬抬下巴:“你有什么法子?”
李墨对上王焕之的视线道:“举凡劝人,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杜大人在水部已经三年没挪窝,经此一事,若能迁任工部少卿自是够的;”
“其次,杜景之乃其堂弟,听闻二人关系甚好,杜景之不耐京中关系繁杂,所以外派至此做个水务官员,若以此为切入口劝他,未必不能成功;”
“其三,殿下毕竟是大楚唯一的嫡公主,生性善良,有勇有谋,深得陛下皇后娘娘宠爱,杜大人不会非得跟娘娘作对。”
“最后,蒋中正等人罪责罄竹难书,死有余辜,殿下确实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相信杜大人能理解。”
李墨看向众人道:“唯一的困难,便是如何保证杜大人定可升迁工部少卿。”
顾平西听完了李墨的话,皱起眉头,他始终觉得此人太过精于算计,不可亲近。
公主想了想道:“户部尚书陈大人或许能说得上话。”
李墨笑了笑:“殿下说得对,可是您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说动陈大人呢?”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神色各异,一时间暗流涌动,谁也没说话。
隔了许久,王语嫣突兀开口道:“等等,难道你们都没有看过账册中的内容吗?”
王语嫣惊诧之色太过明显,杏眼圆瞪看着公主。
众人俱是一愣,不明白王语嫣什么意思。
王语嫣啼笑皆非:“昭武,我爹将账册交到你手上,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公主闻言立即将怀中账册掏出来,仔细翻阅起来,越看越心惊。
李墨见公主神色不对,立即上前看过去。
所有人凑成一圈,只见账册上明明白白写着:某年某月进献淑妃金千两;又某年某月进献淑妃玉数方……
前前后后大约数十次,条条写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西京府尹蒋中正贿赂淑妃的记录。
众人懵了。
公主猛地将账册一合:“不许声张!严禁外传!”
“是!”
众人俱是应下。
淑妃娘娘出身杜家,杜大人是天然的太子党,淑妃出事等同于杜家出事,杜景之可以不在乎,杜国庆却绝对不行,杜家决不能被人内部瓦解。
一旦驱逐出朝堂,杜家再想回到权利中心就再无可能。
公主忍不住吸气,她这才明白舅舅将账册交给她的用意,这是让她拿捏住淑妃的把柄!
舅舅深谋远虑,为她这个侄女已经操碎了心。
公主轻轻呼出浊气,沉声道:“精诚合作,先礼后兵。先找杜大人谈谈,不到万不得已,此事不要泄露。朝中势力纷杂,父皇不会想看到我与大皇子兄妹阋墙。”
.......
杜国庆的奏章随三皇子进京,公主杀了三十八位官员的事,果然引起轩然大波。
吏部紧急派出三位员外郎,加急遴选县官,将今年的考核提前,月余时间提拔出二十七位县令,争取在十月前外派至各县,其余空缺由县令自行安置。
蒲州西京的赈灾尚未结束,朝廷拨款三十万两白银,命户部侍郎亲自押解至泸川,与杜钦差一同发放,用以安置灾民。
赈灾时正是下半年农忙时节,良种派发要同时进行,不能耽误农事,否则来年更有饿死百姓。
户部侍郎一同带来了一万斤良种。
杜大人与户部侍郎会面那日,几乎要涕泗横流。
“万大人,您来得太及时了!”杜大人在泸川县城门处迎接他,躬身拱手眼眶通红。
户部侍郎年轻,连忙还礼:“杜大人,您太客气了。您怎么瘦了这许多?我听说您在泸川几经波折,见您平安真是太好了。尚书大人托我向您问好。”
杜大人险些叫他说出泪来,擦擦眼眶,伸手请户部侍郎万大人前行,“劳尚书大人惦记了。您请,咱们先去县衙。”
“好!”
杜大人与万大人把手前行,身后有御林军押解着许多种子与宝箱。
万大人进入泸川县时,发现县内井井有条,街市上有了小商小贩,流民几乎各个有事做,心头称赞边走边夸道:“我来时见洛河已经开始疏通通船,此番赈灾杜大人您居功至伟。”
杜大人与万大人并行,闻言苦笑道:“若不是泸川县令牧万民得力,我一人也做不到。”
万大人惊讶:“哦?此人当真是个能吏?”
杜大人深有感触,点头道:“稍晚些再为您引荐,咱们先回县衙休整。”
.......
十月初一寒衣节,朝廷今日休沐,所有官员休息在家。
京城的天空飘起细细雪花。
陈博闻顶着细雪匆匆来到爷爷院中,临近书房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父亲,杜大人今日刚回京,公主就被下狱,这可如何是好?”说话者语气焦急。
“你刚升任吏部司勋郎中,这件事不要沾手。”
“可昭武公主是皇室贵女,正是我职责所在。在同州折了当地乡绅胳膊,强抢粮草已经是犯了大楚律法;又在泸川杀了三十八名朝廷命官;有些折子说得过分,甚至要让公主一命抵命,父亲若不给个方向,我如何周旋呢?”说话者已经语带急促,显然是真着急了。
“唔 ......”
陈博闻听到这里便冲了进去,“祖父,公主被下狱了!?”
陈巍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陈尚书看了一眼自家孙子,倒是没有赶他,沉吟片刻,接着儿子的话说道:“公主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虽是女儿身,却比三位皇子更堪大用。你说的这些事均事出有因,陛下已经知晓,尚无态度,朝中重臣都在观望。若再有人来问你,先囫囵过去。”
陈巍略带惊讶:“父亲,您的意思是陛下对公主甚有期许?”
陈尚书立即做了个噤声手势,警惕地四周看了看,才道:“不要乱说话,一切尚无定论。”
陈尚书与儿子陈巍聊完了正事,才搭理自家孙儿:“你不是同你妹妹出去采买了吗?怎么回来了?”
陈博闻大急:“祖父!我亲眼看着钦差队伍回京,还没走到公主府就听说公主被大理寺缉拿下狱了,我哪还有心思逛街。祖父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陛下不计较公主的过失吗?怎么又要秋后算账?”
陈尚书摸着胡须深沉道:“朝中沸反盈天,弹劾的折子堆积如山,陛下不能装作看不见哪。”
陈博闻气得一拳锤在茶几上,不平道:“左不过是御史台弹劾公主牝鸡司晨,说公主暴虐的折子罢了。这群人红口白牙凭空诬陷,怎么不瞧瞧公主到底为何杀人?若不是公主,那杜国庆能这么顺利的赈灾?痴心妄想!”
“渊正!”陈尚书沉下脸来,“慎言!杜工部乃朝中能臣,不准失敬。”
陈博闻脖子一梗,到底在祖父的严厉目光中败下阵来,挫败道:“祖父,那公主怎么办?真由着大理寺将她打入天牢吗?”
“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天牢公主为何蹲不得?”陈尚书端起茶喝了一口,态度冷漠得很。
陈博闻急道:“那怎么行?那可是咱们大楚唯一的嫡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