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曹大人深感今年官运坎坷,真应该听夫人的话,开年时就该去庙里上柱香,好过快年底了,还犯在公主手里。
曹大人将头上官帽戴好,脚下快磨出火星子,边走边问:“谁将公主送来的?”
身旁大理寺少卿柳宗汉苦着脸道:“昨日赈灾钦差杜大人与京城府尹蒋大人,亲自将公主送到了大理寺。卑职吓得三魂都不在家了。”
曹大人脚下一顿:“又是那个蒋四两?怎么哪儿都有他?”
柳大人边走边解释道:“本来跟他无关,但是西京府尹蒋中正是他堂兄,这才跟着杜大人将公主送了来。”
曹大人怒斥道:“蒋四两他还嫌不够乱吗?就蒋中正干的那些事,要不是他死了,天牢都用不上,直接午门斩立决!他可真会裹乱,生怕别人不知道蒋中正与他的关系是不是?”
曹大人一顿吐槽,飞奔赶往天牢。
处理国子监霸凌案时,周仓是个烫手山芋,可他跟公主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公主简直是个爆炭,一个处理不好皇后娘娘还不活剐了他?
曹大人心头焦急,飞速来到了大理寺大牢。
大牢从来都是恭桶、饭桶在一处,又终日不见阳光,可见里面的陈腐,蛇鼠虫蚁聚集,犯人们除了处死之前洗个澡,从不洗漱,更无法换洗衣物,气味难闻至极。
牢头正蹲在牢门,满脸郁闷。见到曹大人来了,慌忙站起来。
曹大人三步做两步走,一步跨到牢头面前:“公主呢?快带我去。”
牢头连忙打开锁,里头闷气往外直冲,熏得曹大人头晕了一瞬。牢头带曹大人一路小跑,来到天字号牢房。
天牢一贯是用来关恶贯满盈的大官或者勋贵人物,自大楚建朝以来,头一次关进一个公主。
曹大人到天牢时,公主坐在天牢中,正盘腿数着墙角到底有几只蟑螂。
曹大人如遭雷劈,双手扶着天牢的栅栏,惊恐道:“殿下,您稍等,臣这就来替您打扫干净。”
曹大人一脚踢在牢头屁股上,“快啊!快开门!”
牢头吃痛,不敢辩解已经打扫过一次,只得赶紧打开牢门。拿着笤帚冲进去,将那几只蟑螂一股脑全打死。
公主饶有兴趣地抬起头,“哦?曹大人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曹大人进了牢房,先是苦笑一声,而后深深作揖道:“昭武公主千岁,天牢环境实在委屈您。臣这几日告假不在京中,不曾想出了这等大事。今日回京才知道您被关进了天牢,实在是......”
公主抬手:“曹大人多礼了,本宫现在是钦犯,曹大人公事公办便是。”
曹大人抬起眼,时隔三月再见公主,公主已褪去了许多青涩,不复在京时富贵权势养出来的气势,一言一行带着杀伐之后的自若。
“殿下,既然您这么说,那臣便斗胆问一句,”曹大人迟疑道,“您究竟为何下狱?”
公主眼尾上挑:“曹大人不知道?我当杜大人的奏折已经到了京城,诸位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了呢。”
曹大人不敢相信:“难道殿下杀了三十八名官员是真的?”
公主无所畏的点点头,“是我杀的。”
“啊?!”曹大人一时愣住,话接不下去了,他以为杜国庆奏折中所说夸大其词,没想到是据实陈述?!
这下可遭了,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公主这天牢蹲的不怨。
公主拍拍屁股,捡了一处干净地儿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向曹大人:“曹大人,人都说百因必有果,我杀了三十八官,可我敢说本宫没错杀一人。我知道按大楚律,杀朝廷命官要判斩首。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妨,本宫不让你曹大人难做,本宫只有一个要求,这三十八官只需曹大人秉公判案,若有一人够不上杀头的罪名,我昭武替他偿命。”
“曹大人,一切望您秉公办理。”公主笑着向他说道。
曹大人纳罕,公主殿下如此言之凿凿,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杜国庆寄回京中的折子只有寥寥数语,简单说了蒋中正蓄养私兵,贪墨官粮,并未提到其他官员的内容,也许是内情涉密,杜国庆不好在折子中写得太详细,公主如此有依仗,恐怕实情偏离不到哪去。
曹大人深深拱手:“殿下,您恕罪了。天牢您还需呆一阵子,待案情全部水落石出,陛下自会发落。”
公主笑着点点头,找了个自在的姿势坐在牢中。
曹大人顿了顿,到底带着柳宗汉出了天牢,牢头白挨一顿打,朝天翻个白眼再次锁上牢门。
公主忽然道:“那牢头。”
牢头吓住,捏着锁不敢动。
“让公主府送些用具来。”公主很自然吩咐道。
牢头心头一梗,敢怒不敢言,低头懦懦道:“遵命。”
牢头还没走出天牢,就见迎面又来个太监!
牢头吓得双腿都软了,这是宫里来的。
汪直略微掩着口鼻,冷冷道:“带本官去见公主。”
汪直身后跟着一溜小太监,各个手里捧着、拎着各种各样物品,从服饰、被褥到茶具、笔墨,一应俱全。
牢头惊吓之余,忽然心头灵光一现:这下不用跑公主府,省事了。
汪直见到公主一刹那,表情比曹大人更夸张,拂尘都掉在了地上,眼中一下就带出了泪,奔到牢门处道:“殿下?殿下!老奴来看您了。”
公主意外汪直会过来,主动站起来走到门边道:“汪公公?您怎么来了,父皇身边可有人伺候?”
牢头打开锁,汪公公直闯进去,连声道:“陛下身边已经安排了人伺候。我的好殿下哟,这地方您怎么待得?快,将东西都拿来,给公主铺上。”
公主避开一群小太监,任由他们将这处牢房布置得宛如金銮殿。
汪公公不停唏嘘道:“唉,殿下自出世还没遭过这么大罪,这天牢哪是您待的地儿?”
公主但笑不语。
待汪公公絮叨够了,小太监们将东西也布置得七七八八,汪公公才说重点,他拂尘一扫,喟叹着道:“殿下,陛下担心您,特意让老奴送来用具,如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向老奴提,不日便送来。”
公主听明白了他言下之意:陛下的意思是她得待在牢里。她早知父皇严厉,绝不会因为她是大楚公主就枉顾礼法。
公主接受良好,含笑点头:“多谢汪公公。”
汪公公皱眉叹息,面露不忍,甩了甩拂尘:“殿下,老奴需回宫复命,不敢耽搁,您多多保重。”
公主给他推开牢门:“有劳了。”
“殿下客气。”
汪公公领着一帮小太监出了牢房,走得飞快。
牢头再次锁上门,公主坐的位置已经从草堆换成了靠椅,牢头迟疑:应该不用再去公主府了......吧?
牢头走走停停,快到门口时,又有一人来了!
牢头快崩溃了,赶紧再回头开一遍锁。
顾平西带着陈博闻跑进来,陈博闻是真要落泪:“殿下,这儿也太味儿了!”
李墨跟在后头一起进来。
公主哭笑不得:“知道你还来?”
陈博闻捂着鼻子翁声道:“我就是不知道才来的呀。”
公主没好气:“来干嘛?”
陈博闻干笑着放下袖子,瞧瞧李墨又看看顾平西,斯斯艾艾道:“这不是......没见过您蹲大牢么......”
顾平西觉得陈博闻真是找打。
李墨默默挡在陈博闻面前,拱手道:“殿下,王焕之来信,他明日进京向陛下上折子丁忧。”
公主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
陈博闻恢复了正常,略带严肃道:“皇后娘娘病了,听太医说是忧思过度。我祖父说,陛下单独召见了杜国庆。”
公主嗯了一声。
顾平西比较务实,他抬眼看了周围,连帐幔都挂上了,墙角一个仙鹤献礼的铜炉,上面燃着熏香。
“殿下,您这不像是来坐牢的。”顾平西开了句玩笑。
公主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哦了一声:“我父皇派人送来的。”
几人意外,“陛下?”
李墨顿了顿:“这不像是让您短暂停留的意思。”
“啊,是吧,”公主仰头扭扭僵硬的脖子,“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待所有案情公之于众我才能出去。”
顾平西略带担忧:“不知杜大人会不会信守诺言。”
公主毫不担心:“放心吧,反正都是实情,又不是让他欺上瞒下,他不会不愿意的。”
陈博闻等人陪着公主又呆了一会。
临走之前,李墨告诉了公主一件事:“殿下,泸川县令来信,黄昭所在的黄村全部被淹了,无人生还。”
说到这件事,顾平西与陈博闻均默然,黄昭短暂地出现在京城,现在又悄无声息地消失,除了掀起国子监些许风浪之外,一点水花都不曾泛出。
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就这么消失。
公主沉默了很久,依稀能记起当初在珩琅山,他为了范阳卢氏一个丫鬟质问自己的样子。
“......黄村是怎么被淹的?”公主垂着眼问。
李墨明白公主的意思,她是问黄村是天灾还是人为导致的淹没,李墨抿了抿唇答到:“泸川住了一户崔氏旁支,与黄村一河之隔,为了防止洪水淹没崔家,崔氏命人掘开了黄村这边的堤坝,黄村被洪水冲开口子,彻底淹没。”
公主面无表情,撑在膝上的手握紧了拳。
“我知道了,叫仝全替他做一处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