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四面环海,是一个岛国。
独特的地势成了他们的庇护,诸国讨伐征战之时,海风肆虐,齐国因此躲过战役,得以安居。但在陆上三国鼎立,达成平衡之时,这份庇护又成了局限。
进出困难,通货不便,使得齐国在通商中居于下风,加上岛国物资匮乏,不少东西都要从陆上三国买入,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家更加举步维艰。
好在,齐国所在之处盛产矿石,尤以精铁著名,齐国因势利导,穷兵黩武,也守得一方安宁。
微生瑜坐在船头甲板上,吹着海风,看着手里的卷宗,一时有些出神。
那日宫中密谈后她就直接去了梅府,陛下许她自己安排身份,她便开门见山要做副使,把梅阙鹤吓了一跳。
几番商讨,最终定了她的身份。
梅阙鹤的表妹,燕国的明州郡主,此行是为了与国联姻。
“联姻?亏你想的出来。”微生瑜冷笑,“梅氏的女儿应当不至于如此恨嫁。”
“梅氏之人向来与常人不同,当年我姑婆嫁与秦国也是自己相看过的。”梅阙鹤拿着酒壶在微生瑜身侧坐下,晃了晃手里的酒,询问她要不要喝。
微生瑜皱了皱鼻,无视他的举动,把目光重新放在了卷宗上,“既如此,梅公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给我招了闲话,误了我的姻缘。”
“真是过河拆桥,你手里这东西还是我给你的呢!”梅阙鹤闷了一口酒,语带不满。
“是陛下给我们的。”微生瑜头也不抬,修正了他。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面目示人。”梅阙鹤没继续纠缠,“微生瑜,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只会是微生珩。”
微生瑜放下卷宗,与他对视,“没有比这更好的伪装,不是吗?还有,微生瑜在八年前已经死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梅渝呢?”
“巧合罢了。”
梅阙鹤看着她,一时无言,良久,才道:“你还没放下。”
一行半月,船至港口,微生瑜看着梅阙鹤有些发白的脸色,面上闪过一分难言。
宜都不似江淮靠近湖海,梅阙鹤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船,这一路对他来说不可谓不是折磨。
按理来说,微生瑜该是对他抱有同情心的,但他们之间向来嘴上不对付,在见着对方倒霉是第一反应都是嘲笑,因而现下她的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下了船,港口边站满了人。
为首的锦衣华服,在这个贫瘠的岛屿可不常见。
他身后站着的,是穿着齐国战甲的士兵,整齐的站在路边列了两队。
“赫连嗣,齐国新君的同胞弟弟。”梅阙鹤在船上远远瞧见后低声道。
“齐君有兄弟姐妹十三人,在夺位后仅留下了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那姐姐与他一母同胞倒是好解释,但这位王爷就……”
微生瑜没有说完,梅阙鹤也没有解释,他们对此都很好奇。
赫连嗣远远看见船上走下两人,前后左右被不少人簇拥着,当即双眼一亮,快步上前。
“这位就是梅大人吧?久仰久仰,您那篇《宜都牡丹赋》小王可是读了又读,怎么也看不腻啊。”
赫连嗣冲过人群紧紧握着梅阙鹤的手,梅阙鹤长相俊美,身边也不缺热情似火的人,但第一次见面就遇到如此场景,对他来说似乎也是意料之外。
“殿下谬赞了。”梅阙鹤试图抽回手,但被握的太紧,尝试了好几次后还是放弃了。
“梅大人,小王有个疑问想问问您。”赫连嗣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这园中的花您是都摘了,还是只摘了牡丹啊?”
说完,一脸坏笑朝梅阙鹤挑挑眉。
梅阙鹤尴尬地咳了声,示意边上还有人。
赫连嗣这才把目光看向微生瑜,他暗暗打量一番,虽轻纱覆面,但这弱柳扶风之姿也是令他眼前一亮,立马端正了态度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妹妹,殿下可以唤她明州。”梅阙鹤回了一句,微生瑜低头屈膝。
“原来是郡主啊,郡主舟车劳顿必然累了,小王这就带您去休息。对了梅兄,今夜可要来小王府上一聚?”他凑到梅阙鹤耳边,避开微生瑜小声道:“府上也有不少花,想请您品鉴一番。”
说完,还朝梅阙鹤抛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兴致高涨地走到前面带路。
“宜都牡丹赋?听闻宜都的牡丹姑娘称得上绝色。兄长真是好福气,刚到齐国就名花美人在侧。”
梅阙鹤本就尴尬,微生瑜还火上浇油的阴阳他,当即就不爽了。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赫连嗣可是齐国最显贵的王爷,我若是去了必定能得不少消息,到时候你可别求我。”
“兄长深明大义为国捐躯,真是令人钦佩啊。”
“你!”
梅阙鹤正欲回怼,前方的赫连嗣听了下人的几句话突然转过身,他只得把气往肚子里咽,扯出个笑来看他。
微生瑜带着面纱在一旁偷笑,惹得梅阙鹤怒视好几眼。
赫连嗣搓着手,满脸愧疚地走来,“皇兄急召,怕是不能带二位去驿馆了。但小王定留足人手,必不会委屈二位。”
“殿下客气。”梅阙鹤语气爽朗,朝赫连嗣拱了拱手,赫连嗣亦回礼,转身上了马车朝远处飞驰。
微生瑜盯着那马车看了许久,在坐上马车去往驿站时再度停下,朝四周看了看,这才进了马车。
“小姐可是觉得何处不妥?”谨言坐在身侧,看着自家主人面色不对,不由得一问。
微生瑜没有说话,只是撩开窗纱看着马车外的街道。
许久,才放下窗纱,道:“微生在齐国的商号在哪?”
“就在使臣住的驿站边上。这儿是齐国王都最为繁华之处了。”
微生瑜点点头,嘱咐谨言安排下去,这两日她要私下去一趟商号。
谨言了然,到了驿馆就从后门悄悄离开。
燕国四世家,陇州与璧城靠近边境,屯兵众多,且大多掌握在少典氏与姜氏手中,把持着燕国过半的军权;宜都梅氏世代清流,门人弟子遍布天下,朝野大半都是他们的人,权于他们而言如同掌中之物;而江淮微生氏毗邻南海,地多平原,农业、商业极为发达,春秋两季江淮熟则天下足,商号更是遍布四国,是除了秦国皇商陶朱氏外最为富庶的人家。
商人走南闯北,既能在绝境处摸爬滚打,也能被奉为座上宾醉生梦死,加上这个行业的特殊性,无论是朝堂政令还是民间轶闻,他们所知道的都远超旁人。这对微生瑜来说是个绝佳的消息,他们微生家最不缺的就是商号,以及寄居名下的商人。
她被赫连嗣的人簇拥着进了房间,听她们说着齐国国宴的避讳。
房梁处传来一道细微的动静,微生瑜借了个由头把人都唤出去后,紧紧锁上了门。
屋内凭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专诸。”微生瑜出声。
面前的人带着面具,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但微生瑜却不会认错他的身形。
就如谨言与慎行永远不会背叛她一般,专诸是微生珩最忠心的下属。
八年前,微生珩去世,作为妹妹和继任者,微生瑜继承了他手里所有的人,专诸就是在那时入了她的眼。
档案记载,专诸师从傅征,轻功举世无双,擅追踪,杀人无形,更为要紧的是,此人是微生珩亲自召入麾下的,微生家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而现在,这个隐藏于幽夜中的利器,从属于她。
“离国的人昨天到的,来的是一个亲王;秦国还有半日前到的,听说主使是秦丞相的儿子,还有一个副使,探不出身份。”
“秦相的儿子?裴清野?”
“是。听闻他连中三元,但登科后又拒不从官,有人猜测是为避风头,毕竟他的父亲早已位极人臣。”
微生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秦王最是忌讳世族垄断,他能狠下心这么做也算得上聪明。你方才说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副使?”
“是,他对外身份是秦国的太医令,但据我所知他们的年龄对不上。”
专诸面无表情地说着,还拿出了画像,里面画的是那位副使,据他所说,秦国太医令从未以真容示人,但他这次出门却没有任何遮掩。
“呵。”微生瑜轻笑,“这不是与我一样吗?”
“对了,他和裴清野的武功都不差,我不能近身追踪。”
微生瑜皱眉,专诸的轻功她是知道的,很少有人能让他说出这种话。
她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眨眼间,专诸就从眼前消失了。
“进。”
谨言推门,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小姐,事情都安排好了。不过,齐国的长公主府递来请帖,邀您去公主府。”
她将手里的请帖递过,烫金描花,很是精美。
“小姐,您是先去商号还是先去长公主府。”谨言询问。
微生瑜打开请帖看了看,道:“你让他们先准备着,我从长公主府回来就过去。”
“是。”谨言应下,弯腰出门准备。
这份请帖没什么异样,大意就是长公主想在国宴前先宴请诸位使臣,但微生瑜的目光定格在了请帖的最下方。
春燕回巢,绕枝起舞。
“燕回巢?”
微生瑜轻捻请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这这块烫金,在谨言疑惑的目光中轻笑出声。
“这请帖可有不妥?”谨言忍不住询问。
“没有不妥,只是于我而言有所不同罢了。”
微生瑜眸光沉沉,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