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佣兵小队绷紧神经穿过神庙拱形的后门时,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阴冷晦暗而荒芜的世界。枯死的植物盘踞在遍布刀削斧凿痕迹的褐色巨石之上,干燥的砂风裹挟着赤红色的细小沙粒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股奇怪的香味。
散落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地破碎得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尸块,赤红近黑的粘稠血液泼洒得到处都是,血腥气却并不难闻,反而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气味,像是女巫精心调制出的媚药。
“这些都是蛇发女的尸体……”欧里加用脚尖踢了踢地上一截手指粗细的蛇类残躯,“是不是那个白头发女人跟她的同伴干的?”
“断口很整齐,尸体还有温度。”队长紧皱着眉,手腕则警惕地按着佩刀的刀柄,“那两个人应该还没走远。”
克洛沁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神庙,然后立刻出声示警,“有东西!”
众人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虚空之中有生物正在随着他们的到来而慢慢显形,那是一种外形极为柔软的水母形怪物,半虚幻的纤长身体大概有十几米高,“它们”分成两排静静地悬浮在神庙两侧,从半空中垂下的细长腕足轻轻搭在地面上,像是柔软的丝带在随风舞动。
“几道恶魔的残影而已,别大惊小怪的……我要是你们就会趁机采集一点蛇发女的血液涂在自己身上。”鲁尔迪俯身捡起一截蛇发女的残肢,直接用血淋淋的断口在自己胸前和袖口上涂抹了两下,然后有些陶醉似地深吸了一口气,“真是令人迷恋的气味。”
“这……切碎了就不值钱了啊。”尼坦格小声嘀咕了一句,艾曼则试图用随身的器皿去尸块上收集一些毒液,可惜毒液跟血液一样,在失去温度之后很快便干涸了,根本收集不了多少。
“蛇发女的血液不值钱,别浪费时间。”队长并没有对这些尸体表现出太多的兴趣,而是站在岩石高处眺望着远处的山脉,“我找到路了,继续往前走。”
横亘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遍布人工开凿痕迹的巨大矿坑,矿坑的直径大概有十几公里。昏黄的太阳似乎凝固在了天边,为山间起伏的岩石棱角渡上一层冷淡的光晕,寸草不生的大地如同倒立的金字塔一般层层向下延伸,最深处隐藏在一片晦暗之中。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金矿吧?”欧里加喃喃,“就是它导致了高迪古国的毁灭?”
“高迪古国不是毁于天灾吗?”克洛沁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座石碑,可惜那上面的字迹早已经被风蚀得模糊一片,“金矿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另一种说法,说这个国家的人是在挖掘金矿的时候惊醒了沉睡在地底的恶魔,所以整个国家才会毁灭。”鲁尔迪低低地笑了一声,“至于究竟哪种说法是真的,几百年前的事谁知道呢。”
“我们要下去吗?”温尼踮起脚尖朝着远处看,身后那座仿佛通往另一世界的神庙居然是建立在山顶上的,前方的路一直向下,隐没入岩石矿坑的阴影之中。
“不用,我们走另一条路。”队长简短地说,“高迪城遗迹在矿坑的另一侧,距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温尼,随时留意周围的动静。”
一行人跟在队长后面,沿着矿坑的边缘往前走。有着细长腕足的水母形状怪物静静站立在神庙两侧的御道旁目送着他们离开,手臂一样柔软的身体在风中摇摆,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挽留。
带着深秋时节特有肃杀冷意的风在林间吹过,罗萨伸出手,恰好接住一片从头顶飘落的火红色枫叶。
“难道已经到秋天了?”西莱沙从他手中拿过枫叶仔细端详着,“可是现在才六月啊。”
穿过神庙之后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混杂着灰白色凌乱巨石的苍茫丛林,这里的树木大多生得笔直而高大,黄绿交织的叶片如同一幅色彩搭配舒适的油画延伸向远处,偶尔夹杂着一点炽烈的枫红色,让西莱沙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心旷神怡的感觉。
她顺手从灌木丛上薅下几颗红彤彤的浆果,“不过好奇怪,这里又不是北方,怎么会在六月就入秋的?”
“人间会在固定时间季节更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吧,何况这里还是秘境,唔……”罗萨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什么东西在嘴里,舌尖顿时涌起一股酸涩的味道,似乎是某种野生的浆果。
“这是莓果,怎么样好吃吗?”西莱沙塞给他几枚刚摘的小果子,罗萨被酸得直皱眉,“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熟透的口感会更好一点。”西莱沙说着也丢了一枚到自己嘴里,“刚刚在神庙门口你干什么了?我可看见一堆蓝色小方块围着你的手在转圈。”
“那座神庙本身就是一个秘境的入口,穿过它可以随机到达秘境之内的任何地方。”罗萨懒洋洋地说,“我把入口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让那几个人类走点弯路,别总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们两个。”
“啊?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西莱沙微微一惊,“不会直接丢进魔物的老巢了吧?”
“他们在山谷的另一边,那里有人类的村落,应该没什么危险吧?”见西莱沙皱了下眉,罗萨赶紧转移话题,“秘境里面嵌套着秘境,神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庙连接的秘境不是神族做的,倒像是盘踞在那里的邪神为了获得牺牲而设下的路障。”西莱沙说,“好在邪神已死,神庙也变成了一扇普通的门。”
两人一同在寂静的山谷之中穿行,脚下铺着一层厚重腐败的落叶,落叶间隙里生着不知名的小花。周围高大的针叶林投下稀薄的影子,有微薄的日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照亮树下一簇簇暗红色的小花,像是火焰的残影。
“别总想着那些人类了,西莱沙。”罗萨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眉心,示意西莱沙别总是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如果我离开你独自去什么地方,你也会这样为我担忧吗?”
“我不会。”西莱沙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会跟你一起去。”
罗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或许是光线的原因,那双蓝眼睛中流露出的光芒有些悲哀。
“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自嘲似的笑笑,“被人毫不犹豫抛弃的滋味,我真该让你也尝一尝。”
“?”西莱沙不明所以。
“没什么。”罗萨面无表情地说,“看见你,我大概能想象出天堂到底有多无趣。”
“是啊,天堂很无聊的。”西莱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大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向往那个地方。”
就在两人谈话期间,西莱沙从山坡上隐约窥见林间有灰白色的巨石,走进了一看,才发现那些石块似乎都是某个建筑的一部分。
“这里有人类建筑的痕迹,看风格像是上个世纪的。”她忽地提起了精神。
这大概就是那群人类正在寻找的高迪古国遗迹了,可惜古国的建筑早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同这片寂静的森林融为一体,仅留下断壁残垣矗立在无人之境,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罗萨,等一下。”西莱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吸引她视线的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灰白色人像,那人像的做工极为粗糙,五官眉眼都模糊不清,所用的材质却极为特别,如同钻石一般的晶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要是这么喜欢它,敲下来带回去给你做个摆件?”见那人盯着雕像出神,罗萨走过去同她并肩站着,这才发现雕像的背后有两片向外伸展的鸟翼,“这是个天使圣像吧?”
“居然是用盐做的……”西莱沙喃喃,“这不太对劲啊。”
“神用硫磺与火毁灭了所多玛和蛾摩拉,罗得的妻子回头观看,就成了盐柱。”不知为何会熟悉圣经内容的恶魔看着那座竖立在枯叶之间的雕像,似乎能透过灰白色的外壳看到内里的本质。“所以盐是惩罚?”
“对,神的信徒是不会使用盐来雕刻圣像的。”西莱沙说,“况且沿途无论是神龛还是神庙中供奉的都是黑山羊一类的邪神,高迪古国的人显然并不信奉神明。”
“神不是自诩是牧羊人吗?看来温顺的羔羊之中也会出现异类。”罗萨语气嘲讽,“这大概就是此地的蝼蚁被毁灭的原因吧?”
“无论是神还是天使都爱着世人,人类或许的确是需要指引方向的羔羊,但绝不是能被随意碾死的蝼蚁。”西莱沙下意识反驳道,“别用你们魔鬼那一套弱肉强食的标准来衡量我们。”
罗萨冷哼了一声。
“神族所谓的爱从来都不曾固定地落到某个人的身上,这样的爱存在与否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来自过去某个不甘的身影,“真是虚伪啊。”
“……我说不过你。”西莱沙恼火地说,“魔鬼都很擅长歪曲别人的话吗?”
“我们魔族更擅长的是睚眦必报。”罗萨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她的头发——当然是头顶立着的那一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算是长情的生物。”
“真是糟糕的性格。”西莱沙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以前的情人一定很辛苦吧?”
罗萨忽地笑了,那笑容淡淡的,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大概吧,毕竟能容忍我性格的人不多。”
“亏我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还没动手揍你。”西莱沙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压在头顶那只手甩下去,“别捋了,我觉得你该去养只猫。”
“不知道这只猫喜不喜欢被淋湿。”罗萨微微抬起头,然后叹了口气,“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