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的牧群

    “神”传授给统治者放牧鬼影的方法,每逢无月之夜从尸体中诞生的鬼影便会脱离树木的束缚在大地上游荡,彼时便需要有人将它们放牧到矿坑深处赶入地底,天亮之前再带回森林,否则便会涌入人类的居所带来灾祸与死亡。

    “放牧者”都是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他们吹响特制的木哨,无数细长扭曲的影子环伺在周围,像是漆黑的蛇群。

    带有濒死意味的虚假繁华在眼前流淌而过,罗萨似乎轻笑了一声,“看出什么了?”

    “是恶魔伪装成了神,它欺骗了这里的人。”西莱沙笃定地说,随即又露出一丝茫然的神情,“蛊惑他们的会是我们之前在神庙中见到的那个被杀死的邪神吗?”

    “两码事,神庙中的那个邪神显然是从人类的怨念之中孕育出来的,而眼前这个……”罗萨似乎也有些困惑,“这个魔族在有意隐藏身份,应该同我一样也是高阶。”

    “高阶恶魔收集人类的信仰力量,难道是想登上神位?”西莱沙神色凝重,“天使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天使?”罗萨有意拖长了声调,这是他表示不屑的方式之一,“天国的福音显然遗忘了这里的人类,除了你,天使小姐。”

    西莱沙无法反驳,几百年的光阴在眼前被压缩成一瞬,她看着虚幻的人影走过青石板铺成的中央大街,熙熙攘攘的市集逐渐变得寥落冷清,直到一支精铁打造的弩箭带着破弦之声洞穿神殿前祭司的胸口,雪白的箭羽被迅速染红,不详的阴影悄然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这一次来的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些翻山越岭来到此地的商人不再满足于贸易带来的利润,与被黄金吸引而来的盗宝者一拍即合,他们勾结城中的乱党发动了政变,甚至贿赂城门的守军允许带着武器的佣兵入城。

    就像航海时代占领富饶岛屿并抹杀岛上原住民的殖民者那样,在战争中落败的高迪人被驱逐出去,这个建立在金矿上的国家有了新的主人。

    可惜好景不长,那些外来者们很快便发现高迪人留下的金矿早就已经濒临枯竭,继续开采下去不过是徒然浪费人力罢了,而战争让大量横死的高迪人因为来不及木葬而化作黑色鬼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上演一场又一场流血的惨案。

    胜利的果实是如此苦涩,涌入城中的佣兵,商人和盗宝者只能怀揣着不甘陆续离开,这座最初因为挖掘出金矿而被建造起的城市,在数千年之后也因为金矿的枯竭而无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周围逐渐归于宁静的画面陡然模糊了一瞬,西莱沙担忧地望向罗萨,刚好看到他抬手按了下太阳穴,蓝色眼眸不知不觉间泛起波光粼粼的碎金,看起来十分漂亮。

    “好了,收起来吧。”她安抚似的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前因后果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你别再继续耗费体力了。”

    “再等等。”罗萨说,“接下来发生的才是关键。”

    对于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的佣兵们来说,黄昏太早来临显然并非好事。愈发黯淡的天光之下一侧的矿坑宛如孕育着邪神的子宫,随时都有可能跳出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将众人吞噬。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再无人开口说话,伴随着危险而来的巨大利益像是女巫坩埚里让人兴奋的魔药,直到夕阳彻底落入群山深处,德尔维亚带头走上横亘在河面上那座古旧的木桥,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却并非想象之中破败残缺的高迪古城遗迹,而是一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乡间村落。

    “高迪古城遗迹怎么是个村子?”艾曼一脸怀疑,“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山村依托山势而建,一条蜿蜒的清澈河流在村头流淌而过,若不是入夜之后没有一丝灯火亮起,佣兵们甚至会误以为自己已经走出荒无人烟的深山。

    “这里就是遗迹。”鲁尔迪站在桥头平静地眺望着河对岸,就好像他能在夜幕之中看清什么似的,“你们看见立在村口的那根柱子了吗?那东西曾经是古城门的一部分,每根柱子底下都砌进十一名少女作为人牲。”

    已经站在桥上的德尔维亚呼出一口白色的水汽,什么都没有说。

    “奇怪,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温尼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然后困惑地侧了下头,“我听不到水声,奇怪,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

    “过桥。”“你最好再等等。”德尔维亚和鲁尔迪几乎同时开口,前者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后者则桀桀笑了起来,“队长,都走到这儿了,也不急于一时吧?”

    “蛇发女到了晚上行动能力会变弱。”德尔维亚冷冷地说,“捕猎它们现在是最合适的时机。”

    “好吧。”鲁尔迪摊开手表示自己再没有异议,艾曼则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我可不想去布置□□。”

    “我去找合适的位置布置□□。”队长将自己的佩刀调整到更适合出鞘的角度,“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先躲起来,不要有任何动作。”

    “我同你一起。”鲁尔迪像是条散发着腥臭气味的黏虫一般拖着臃肿的身躯走过去,“队长,等会儿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个帮手是不是?”

    “那我也去。”温尼鼓起勇气向前跨出一步,“我的耳朵也能帮上忙。”

    “你留在外面,和他们一起准备接应我。”德尔维亚这句话虽然是说给温尼听的,眼神却落在欲言又止的欧里加身上,“都警惕点,东西准备好,听到任何动静先把眼睛闭上。”

    蛇发女的确危险难缠,但对于全副武装的佣兵来说依旧是可以捕杀的猎物,欧里加身上有巫医调制出用来解除石化的药水,他和德尔维亚为了弄到这种魔药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当然,药水只在看到蛇发女眼睛后的三分钟之内有效,超过三分钟便只能彻底化作岩石,再没有挽救的方法。

    而有温尼在,在任何危险来临之前他们都能得到预警,这无疑也加大了他们的胜算。

    “走在我后面,鲁尔迪。”德尔维亚走过木桥,背影渐渐融入村庄的阴影里,“别出什么事还要我回来救你。”

    “得了吧队长,你太紧张了,这里真的有蛇发女吗?”鲁尔迪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连点蛇腥味都闻不到?”

    德尔维亚停下脚步,被夕阳无限拖长的身影像是锋利的刀。

    “高迪古城的城门前立了十二根顶端铸成山羊头骨形状的铁柱,铁对于他们来说比黄金珍贵,为了这些柱子能顺利的被浇筑出来,每一根里面都混有祭品的骨灰。”鲁尔迪对那人沉默的杀意视而不见,伸出枯瘦的手掌抚摸着铁柱表面的鳞片——约莫四人合抱粗的柱身上覆盖着一层巴掌大小钢铁色泽的鳞片,不像是装饰品,倒像是从柱子里生长出来的,“据说它能阻止黑色鬼影入侵城市,事实证明没什么用处。”

    “你来过这儿。”德尔维亚笃定地说。

    “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鲁尔迪说,“在这里杀了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难道要依靠外面那群乌合之众帮你完成接下来的事吗?”

    德尔维亚默不作声地转身朝村庄深处走去,无论是正在迅速下降的温度还是昏暗的光线都不能阻止他的步伐——他显然对这个村庄十分熟悉,与其说是在探路,不如说正在迫切地寻找着什么。

    “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鲁尔迪宛如幽灵一般跟在队长的身后,“这里的痕迹瞒不过死灵法师的眼睛,在死而复生之国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夜幕像是一柄正在慢慢收拢的折扇,将越来越微弱的夕阳折叠吞噬得干干净净。德尔维亚忽地停下脚步,身侧的窄巷里一个穿着棕色衣服的少年正呆呆地看着他们,随呼吸呵出的白雾还未消散,手里提着一盏没点亮的马灯。

    “是活人?”鲁尔迪轻轻摇晃了一下白骨法杖,法杖顶端紧闭牙关的狰狞兽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得出的答案显然让他吃了一惊。

    德尔维亚慢慢地走到男孩面前,神色有些异样,“你是谁?”

    少年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你们是旅行者吗?还是商人?”他说话时有些焦虑地频频环顾四周,“天快黑了,你们不能留在街上。”

    鲁尔迪哑声问,“天黑了会怎么样?”

    “你们不知道吗?今晚是朔月夜!”少年竖起了眉毛,“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算了那不重要,你们快去找个房子躲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鲁尔迪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枚银币向前一抛,“今晚可以住在你家吗?”

    德尔维亚盯着划出道弧线落到少年手里的银币,这似乎勾起了他的某段记忆,甚至没注意听那人接下来的话。

    “住在我家可以,不过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你们去了只能睡地上。”少年走在前面带路,“而且我姐姐身体不好,你们不能吵到她休息。”

    “好。”德尔维亚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叫什么名字?”

    当第一颗星星在南方的苍穹上亮起时,原本一片死寂的村落陡然亮起了万盏灯火。那些暖橘色的光芒笼罩着尚未归家的旅客,而随着夜风一并送来的人声和犬吠声逐渐清晰,在让四周近乎梦幻的场景添加了几分人世间的鲜活。

    “我叫丹尼。”少年低头拧亮手里的风灯,“快走吧,没多少时间了。”

    “走吧,队长。”鲁尔迪率先跟了上去,显然并没打算真的征求德尔维亚的意见,“我直觉前方会有我们都感兴趣的东西。”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丹尼警惕地举高风灯朝那边一晃,光芒照亮了佣兵们苍白的脸。

    “外面出什么事了?”队长心底一沉,追过来的正是一开始留在村口的那几个人。

    “外面全是鬼影!”艾曼显然惊魂未定,“这个村子已经被鬼影包围了!”

    “而且得冷离谱。”欧里加补充说,“我老家的冬天都没这么冷。”

    “这个村子怎么回事?在外面看明明荒废了,里面——”克洛沁吃惊地看着丹尼,“怎么还有小孩子?”

    丹尼对于鬼影的消息无动于衷,反而看着鲁尔迪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你刚刚可没说要住这么多人。”

    “这小鬼该不是怪物变的吧?”尼坦格直接揪着他衣领把他提起来,反手从后腰处抽出短刀,“用不用检查一下?”“别胡来。”欧里加用了个巧劲敲了下尼坦格的手肘,他胳膊一麻这才让乱踢乱踹的男孩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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