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正因为择床无法入眠。
忽听外面一阵猫叫,然后就是东西扑通跌落的声音。
零零星星的灯笼的光下,能看见院子里地上似乎照出一坨什么东西。
很快就有人听见动静过来查看。
“什么人!”,“那是什么!”。
扒开这些武郎君,便看见地上有一团白花花的物事,那物事上缠着一缕缕黑线。突然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伴随一声“哎哟”。
莫如慧披着衣服走过来:“上官行雪!”
地上的物事一下弹起来,原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个子略矮,锦衣玉钗,看着身价不斐。
“我是来报官的!我是来报官的!”她的眼睛在短时间内浮上了一层泪花,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我,又奇道,“怎么有个姑娘?”
“我知道我相貌英俊,但在下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我抱拳。
上官行雪靠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好俊的武郎君。”
“上官行雪!”
一番闹腾后,她终于说明了来龙去脉。
此女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她坚定地认为有人在给她下毒,但她一无证据,二无症状,白白胖胖的,面色红润,家里所有人都不信她,拗不过给她找了几个郎中,郎中也都说没问题。
问她家里住在哪,她却支支吾吾不肯说,莫如慧也保持沉默。
长尊、左右枢使这些日子都不在京城,天机阁里就是莫如慧当家。
翌日,在他的公廨中。
“她是太原王之女,昭宁县主。”
“小人见过县主。我是莫大人的幕僚胡齐。”
那小团子一样的人狐疑地围着我打量,又把目光放在莫如慧身上,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怪异,而且片刻中变换了数种表情:困惑、震惊、彻悟、嫌弃、思索、回味。
“县主,你方才说下毒?”
“对,有人给我下毒!”上官行雪坐下,神情恳切,“有天半夜我突然做噩梦惊醒,然后听见我的床帐子后面有人在说话。一个人说‘她怎么还没去?’,然后另一个人说‘没那么快,这是慢性毒,再过十日就差不多了。’。我亲眼看见,月光把那两个影子投在我的床帐后面,我都要吓死了!”
“然后我马上起来,叫人点灯,可是帐子后面又什么人都没有。后来我母亲说我是做噩梦了。但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后续我们将人送回王府时,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
“劳累世孙殿下送回小女,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她。”王妃把莫如慧送出来时歉意满满。
走远后,我奇道:“世孙?”
“我父亲已经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也不想有这样的父亲,世不世孙的不过是他们在叫而已。”他面色很黑,看得出不快。
入夜,我们从王妃给我们留的侧门中乔装入内,一队羽卫分散在各处房顶守备。
这样守了一夜,却没有任何收获。
一连五六天,就在太原王和王妃都认为此事没必要再查下去时,上官行雪突然就重病不起,请了名医来看,就说只剩下两天时间。
太原王将手中的盘串捏得咯吱作响,王府里的下人跪了一地,王妃面色凝重地喝茶,莫如慧则站在大厅中央一言不发。
“雪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她要是有事,我把你们所有人送交官府!”
地上跪着的仆人们顿时面面相觑。
我歪头看着玉屏上的刻字——明月清风,千年万年。
中午,我和莫如慧站在莲池旁边。
“这事有些棘手。”
“你开口了说明你肯定有办法,快说吧。”他用袖口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上官行雪跟我多年相识,她还是我小叔公的未婚妻。”
“这事情棘手在,就算救得了她一次,也救不了她第二次。”
“若要救,除非——”
“除非把那人非煞她不可的理由解决掉。”莫如慧接上我的话。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能对自己的子女痛下煞手的父母。
姣姣月光,盈盈于窗。
一身华服的妇人不饰珠翠,不挽发髻,坐在床榻边。姣好的容颜上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依旧美丽。她眼中泛着点点珠光,双唇紧抿,伸出光滑白皙的青葱玉指,不断抚摸榻上之人的脸颊。
床帐上映出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发话了:“快点动手吧,不要磨蹭了。”
一滴眼泪从妇人的眼角滑落,她把手指慢慢伸向榻上的人。
刹那间,房中所有灯笼亮起,羽卫将房间团团围住,莫如慧走了进去,我站在外间注视倾听里面的动静。
“郡王,出来吧。”
床帐上的影子动了动,背后的人缓步走出,正是太原王。床榻边的王妃已经低下头泣不成声。
“郡王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安静片刻,太原王伸出双手:“我故煞亲子,少使把我带走吧。上报皇帝后,该杖该煞,我听凭处置。”
这人怎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王妃跪地求情:“君要臣去,臣不得不去!世孙殿下,这王府已如大厦将倾,雪儿若不去,就是我们整个王府……”
“她一个宗室女子怎么会见罪于……”
“妾妇也不知啊。”
“好了,别哭了。反正一定是雪儿闯下什么祸,再多说,我们阖府上下的性命不要了。”太原王厉声喝止。
“能是什么罪呢?”我从纱帐后面走出,“不能公开处置,此罪必定与声名有关。”
行了一个躬身大礼,我自报家门:“郡王爷,小人是莫大人的勘录——胡齐。郡王爷今天遵从上意煞了女儿,明天依然会被猜疑。能灭一口保全声名,就能灭十口、百口,无休止也。”
太原王冷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人。
我笑笑,继续说:“要想彻底解决此事,县主就决不能去。”
“哦?”他上下打量我。
“若县主去了,你们连因为什么事情都不知,岂不是他日的悬头利刃。”
房间内的气氛过于凝滞,我皱皱眉:“不过,如果我帮郡王爷保得阖府平安,您怎么报答我?”
“哈哈!可笑。莫少使已经是我大重最会探案之人,连他都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你一个无名之辈,怎么敢口出狂言!我现在就先拿刀砍了你泄我心头恨。”
“诶诶诶,我只是看大家都这么严肃,想开个玩笑罢了……”
我赶紧躲到莫如慧身后,把那个疯老头隔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姜大夫。”莫如慧侧过头对我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