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湘琼楼。

    大火还在绵绵燃烧，唐时谙尸体就静静地倚在红墙一边。

    她走时嘴角还带着笑，尽管烈火已经夺去了她灵魂，可她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散仙游玩时，不慎遗漏的焰花。

    她一袭红衣被烧得熏黑，衬得那张精致的脸更如柔荑，让人有种“只是睡着的错觉”，周围一片血污脏狞，只剩她一具冷艳的尸体白而瑕洁。

    是一只黑翼从唐时谙脸脸上探出，如一把刻刀无情刺伤这朵焰花。脸上的伤口外冒赤血，一只黑蝶从伤处钻处，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数不尽的黑蝶争先恐后钻出，而脸上已被大片血痕所侵蚀，滴滴砸在手边晕开。

    蝶群在空中胡乱飞舞，有的甚至扑在残肢断骨上觅食，唯有一黑蝶飞得轻快，最后停落在一人走指节，扑救着羽翘抖动。

    那人紫衣垂地，白袖散至一边，眼角的蝶纹在这漫漫火光下衬得妖冶，来者赫然是尹琼。

    她腾出另一只手轻慢地抚上它的尾翅，故作柔怜道：“你说说，明明都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他却没你当年那么好骗。”

    尹琼嗤笑一声嘲道：“和你身姿都相像，差点以为你又回来了…”

    指尖的黑蝶悄然化作一缕黑烟，其余的蝶儿也似有了参照，急忙朝尹琼身上扑去，却是还没靠近就被那盈盈白袖一扫，不见了踪迹。

    “走吧，唱戏了。”尹琼说着，一边朝日出的方向走去，她身后的火还是燃着，只是唐时谙的尸体，赫然已成一具白骨。

    随着身后的木料燃烧，就是这具披着红衣的白骨也没落了。

    停云霭霭，斜风故故。

    长夜渐退，白皑皑垂云初上，空中悬暮散尽被点点朝海取缔，宛若丹青未干。

    那马似乎很喜欢狐狸，脱了疆绳就卧在夭之身边，吃他周围的肥草。夭之也只浅浅一笑，捋平了它被风吹乱的鬓毛。

    马儿被抚得欢愉，卖乖似地在夭之怀里蹭头蹭脑。

    黎程则是靠在一旁的树干，静静看着这片刻安好。偶尔会有枚枯叶从树梢上零落，擦着他肩头悄然坠地。

    五里，说来也不长。但才行程到一半，那马却死活不肯再走。

    他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夭之昨晚的那些事，想着让这小狐狸干干净净地过了这林子，剩的杂事，他自己抗着就好。

    “人走，马留在这儿。”黎程淡道。

    夭之闻言眼中怜悯地看着马，最后一次摸上它凑过来的头，便好整以暇地站起身，解开绳朝黎程点了点头，示意继续前行。

    黎程朝他走去把夭之拉到一旁，蹲下身捡起马腹上一只佩箭，毫不犹豫刺向马的脊背，血当场飞溅了满地。

    那马吃疼，虽是没死，却也是吊着一口气发疯似地往回跑撞上些枯树仍不停蹄。

    “我们身后跟了东西，得拖住。”黎程说着，擦去脸上飞溅的血珠，朝着西向走去。

    “什……什么东西？”夭之跟在他身后疑惑道。

    黎程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夭之见他脸色凝重，也会意不再多过问，只是有些顾虑地回了回头，入眼的却还是一片萧索。

    当然这个疑问没让夭之想多久，不过半柱香时间，一声极具嘶哑的悲鸣在他们身后的密林深处响彻。

    赫然是方才那马遭遇了令它痛苦至极的事所嘶吼的悲鸣。

    夭之心中徒然一惊，接着衣腕就被人握住：“快走。”

    深林像回应他这话一样，阵阵风声和音在一起，似深渊幽鬼的哭嚎。

    刺骨的凉意钻人心底，凭着声源揣测距离，怕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那些到底是什么？”夭之被黎程带一个灌木丛里道。

    黎程动了动唇，但是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

    “而若百虫厮杀未得一蛊，其余虫皆为蛊……”先前老妇人的话还在黎程耳边回荡，若是那妇人话不假，那么现在的处境就危险了。

    忽然怀中一物烫得黎程肌肤灼热，取出一看，竟是老妇塞给他的两枚眼珠。

    哀削的眼珠仍是死灰，但其间的竖瞳却隐有光泽。

    “它，它怎么还会动？”夭之看着黎程手中的眼球，或许因它实在是诡异发怵，只能悻悻停留几眼。

    结果好巧不巧就看见这死物竟活了般在黎程手心转动，带着黏稠的丝线和眼白上密布的血丝，简直让人作呕。

    黎程倒也不嫌弃，由着眼球转动，最后瞳孔阴森地盯者一方向一动不动，他尝试换了几个位置，结果亦是如此。

    西北三点钟。

    “它在指路，”黎程收回眼珠道：“也算是一份阴德吧。”

    说完，黎程又翻出一支带血的箭头，他竟是将之前伤马的箭折了下来。

    黎程看着北向，指尖一掷，那只箭端如上了弦的发条般飞出，死死嵌进远方一树干，入木三分。

    夭之不禁呼吸一泄，明明一介凡人，却也深不可测。

    “走吧。”黎程见他走神，抬手有意拔动了一下夭之头上半耸的赤耳道。

    “……好。”耳尖突如其来的酥麻差点没让夭之腿软，赶忙瞥过头来抢一步走了。

    可还是有点迟，夭之脸上从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被男人一收眼底。

    黎程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眼中带了点笑意道：“反了。”

    条条道路曲折纡回，幽深明暗的枯林被浮白薄雾笼罩，晨曦似透不过云层，被锁在天外徘徊，冗杂的风吹彻林间，凌乱又摇曳。

    一片萧索之象，却有一粉墙黛瓦的庙观耸立在参差林间。

    这庙诚然是荒废的，石墙砖块脱落大半，角门虚掩。庙的祝模不大，却是殿阁错落有致，长阶布满磨痕，甚至有苍苍青苔攀爬。

    嵌入繁秋，洗尽铅华。

    夭之站在石阶下，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火盆有着半残的烧纸，不禁惊叹：“想不倒这还有座庙，只可惜香火断了，你说这庙灵不灵？”

    “没了信徒，再灵的庙也灵不了。”黎程在他身后淡淡道。

    夭之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却发现黎程没多看这庙一眼，而是蹲着身打量一块缺角的石碑，他有些好奇，走近看见碑上还刻着字。

    字纂泛黑，完全是他看不懂的文符，见那人蹙着眉，便问道：“你能看懂吗？”

    黎程点点头，站起身道：“巫陵观，遗兰庙。”

    “巫陵？那不是湘西一带赐封为王的称谓吗？怎么现在还有？”夭之惊奇回过头看着荒废的庙暗忖：

    “时谙姐以前讲过，说这里现在虽是狐妖的地盘，可原先居在此处的却是苗族一支脉，这巫陵王就是那支脉的率领者。”

    “直到魁首看上了这片地，将苗人赶尽杀绝，不过那个时候巫陵王已经死了，一直到后来人战死后，剩下的余民却在一夜不见了踪影，就像蒸发了一样，当年搜山都没找到，现在…哪来的巫陵观？”

    “有蹊跷，我先探路。”黎程踏上石阶，确定有把握护住身后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