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窗,青灯照壁。
巫陵王很少和神女说话,整日冰着脸,却是仔细为她疗伤,替她打理种下的花圃,偶尔还会带一点人间食物给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尝尝。
神女一开始对他很警惕,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去,但那个男人每晚都会强行打开门,端着一副药,用迷药让她乖乖服下。
她出不了这片竹林,这就像一片迷宫,把人绕的眼花缭乱。
她有时也会去花园散散心,坐在亭里静静观赏着皎月。
男人无意经过,却巧看见月光裹住少女,宛若出水芙蓉,那一晚之后,神女只要去那一方小亭,石桌上就会多一壶清酒。
日久天长,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她知道巫陵王王不爱吃甜食,总喜欢穿黑色衣服,也不怕他炼出来的蛊虫。
“兰晏。”这是她的名字。
这段日子,好似一场庄周梦蝶。
然而,这碟还没有飞出去多远,就被人硬生生折断了双翼。
黎民百姓故意放火烧死神女,这件事情传入了地狱十层之主,也就是罗刹神的耳中,原来神坛跪坐的女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神,是号称屠灵四野的罗刹神亲生女儿。
她可怜的女儿,只不过是出门游历,为自己的生辰送上好礼,无意间路过这场红尘纷乱,就好生把自己弄成了神的模样去救助黎民。
黎民救成了,可她的女儿也毁了。
二十七道雷刑把她极不稳定的魔脉劈得七零八碎,肉身还遭到了非人的折磨。
“兰儿只不过屠了一宫,就这点草芥算什么?本座便屠尽这南渊,让你们给兰儿陪葬!”
罗刹神带着阴兵从踏上南渊的那一刻起,南渊就成了魔渊,她没女儿那般优柔寡断,无论是妻儿老小还是青年少壮,只要他们身上流着南渊的血,下场就只有“死”字。
短短几日,南渊霎间生灵俱灭,刚成立不久的新王朝还没起步又是民愤,又是天灾天子实在是不堪重负,而这时他们又想起了当年帮助他们杀敌破蛊的那位神女,也顾不得什么恩怨,当即就斥了巨资重建神坛,只求神女再次出手相救。
神坛建成之时,无数人跪在台下又悲又气,脸上写满了诚恳,似乎忘记了他们口中祈祷的神女,曾被这些人狠狠凌辱殴打。
战火燎原,数数黎民的祈祷之声,传入了那一方竹林。
兰晏第一次在人前下跪,几乎是哭着求巫陵王把自己放出去。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兰晏手臂上一簇绯红,但是她被黎民深深打出来的伤痕,而这种伤,密布在她衣襟之下。
“值吗?”男人问她,松开了手。
“放我出去。”兰晏忍着疼,站起身,眼泪一直禽着没有落下。
二人一直僵持着,终究是男人让了步,竹林的死循环被解开,他不想在兰晏面前留下太多情绪,便没有再看一眼,正欲转身而走,衣角却被人抓住了
“谢谢。”女人踮起脚,在他错愕的眼中,于唇角留下一吻。
蜻蜓点水,庄周梦蝶。
女人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男人眼中。
“兰儿,你疯了吗?”罗刹神撕心裂肺地冲面前女人吼道。
烽火三月,幸存者在兰晏的庇佑下苟且偷生,一路辗转南下,可还是没有用,他们的行踪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教教你,如何成魔。”罗刹神混身沾着血,她舔了舔森林白牙,当着女儿的直接咬碎了一人脖颈,而这场灾害仍在持续。
屠灵四野当真还是屠灵四野。
“放过他们吧。”兰晏对面前杀得疯狂的母亲道,而她身后是手无寸铁的黎民。
罗刹神咬牙切齿:“既然你这么眼瞎,那你也不配为魔了”她踩在尸山之上,端的是庄重肃杀,对于这个女儿也是心如死灰。
“剐出你的眼睛,我就饶了那些畜牲”
又是一群人的众目睽睽,兰晏朝着曾经竹林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便抬手取下自己头上的一支银簪,由于怕疼,所以手有些发抖,但她终究还是刺下去了……
“妖女,妖女,你母亲是魔,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母亲杀了那么多人,你活该去死!”
“不就是眼睛吗?磨磨蹭蹭拖到现在,跟娘们似的作给谁看?”
“原来只要那贱人的眼睛啊,早知道咱们就动手了,没准献上去还有赏”
“我呸,跟巫陵王勾结,真是一个不要脸。”
无数质疑和阴阳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尽数传到兰晏耳中。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极端的做法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魔眼是魔脉的根本,生生剐下来疼痛不说,她…她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她又好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立在原她。即使白衣沾血,满目疮痍,却仍似出游泥而不染。
“你们口中的神,他来了吗?”她淡淡说道。
这话很是管用,一时间人们哑了语,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嘴中仍旧是不作罢:“妖女,你别在这妖言惑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垃圾脏了神的路!滚,赶烦滚!”
她本一魔,缥渺天界不能去。本该一神,黎民苍生容不下她,本刹之一女,魔都也回不成了。
想到那处烟雨朦胧的小方竹林,估记那是她唯一去处。
明明都到山脚了,结果还是转身而走。
那晚下了场夜雨,雨中和了血水溪成一片片水洼。
兰晏伸手解开了湿漉漉的白凌,她害怕,害怕自己这副诡样子吓到他,害怕他会该那些人一样说她咎由自取。
三载有余,经过一系列战乱,人口锐减,甚至出现了百里无人烟的惨象。
前朝余力趁机筹兵翻盘,刚刚建立的新王朝若仅仅是人祸尚可一搏,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人在探索敌营时,竟发现了巫陵王的行踪。
蛊毒在军中卷土重来,然这次比上次更甚,是要人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虫蚀。
中蛊者皆有一特征,生前要饱受噬骨虫食眼之痛,接着骨头撕咬,最后吃光五脏而亡。
“不就是眼睛吗?”不就是眼睛吗……
这是他们第三次建造神坛,地点选在了最奢华隆重的皇宫大殿,又是杀鸡宰牛,又是金银珠宝,他们踩着前人的尸体,去向曾屠杀整宫的兰晏祈祷。
这是她第一次学会冷眼旁观。
她曾经被看似诚恳的苍生打得遍体磷伤,救人于水火那是神该做的,而她不是神。
最后一只残有活气的手在尸山堆上重重垂下来的时候,兰晏推开了竹影参差下的木门。
她看不见屋内是什么样的情形,但她能感觉到屋内有他的呼吸。
她和那人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要炼就如此高阶之蛊的代价。
兰晏在屋里摸索着,还是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直到她坐到床边,指尖碰到了男人冰冷的肌肤一路向上,抚上男人的脸。
他很难受,身体似乎着了凉止不住地颤抖,明显是被蛊反噬了。
“傻子”。她骂着,却是把男人紧紧抱在怀中。
腹蛇涎,是男人用了很长时间才制出来的毒。
它毒性极强却不会马上让人死亡,而是蛰伏在身体中,直到毒性蔓延到全身的每寸血肉,吞掉理智而死,是蛊王。
女人若无其事地从他房间的夹板内翻出一个瓷瓶,数十年一蛊王就这么被她服下了。
以毒攻毒,是她能救男人的唯一方法。
蛇毒麻痹的滋味如针扎心的痛,让女人直接哭出了声,这蛊的害,分明比当时剐眼更疼。
阑雨泱泱,竹尾沙响。
雨一直没停,男人也不知睡了多久,刚醒过来就看见伏在他身上的兰晏。
“能让我嫁给你吗?”他听那人在自己耳边道,兰晏身上的味道让男人眼眶霎间红起来,转头一看,夹板内空空如也,而那白玉瓷瓶也成了碎渣,零散在地。
腹蛇涎,无解。
“娶你。”男人紧紧抱着她,看着女人嘴角牵起,心却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