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南渊尸横遍野,天庭的真神终于姗姗来迟。
神这回是真的,只不过是神的一个下属,原因是嫌这的人太吵,随便派来谈和的。
真神初来时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听着黎民跪在他面前哭诉:“神啊,那、那妖女不但冒着您的名字,还指使其母屠了大半个南渊,甚至同那蛊师勾结,我们…我们死不瞑目啊!”
真神听着他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怀疑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魔物本就值钱,更何况是这罗刹神的女儿,若把厄魂祭出去献给我家神将,那我也岂不是个神尉?”
“可是有法子?”人们见他脸上挂笑,斟酌问道。
“去找百八十个畜牲,弄成残废圈起来,伪装成罗刹神造的,只要把那妖女引出来,加之我这镇魂剑,定能一举刺穿她。”
底下的人们闻言拍手叫好,可稍加思索还是有人担忧道:“这么多牲畜,一时半会也找不完啊!”
“怎么找不完?”真神似说着家常:“你们这些人不全都是吗?”
人们这才知道这是要用人命做引子,一瞬间恐惧笼罩了整个大殿,哀求声绵绵不断。
“三思什么三思?你们这些贱命能值几个钱马上给我办!”
结果却是不亦如此,虽说他们圈出了一大块地用来投入“人性”,可那里的人即使手脚再扭曲,表情无论再怎么表现的痛苦至极,圈地内仍旧毫无半点兰晏的踪迹。
真神愈来愈不耐烦,眼看着天庭许给他的期日将至,索性做了个令人胆寒的举措:他将圈地内本还吊着一口气的人牲们以及一些老弱少童,在一夜之间,屠成了具具死尸。
次日有人去圈地内投食看到这惨无人寰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禀报给真神,真神却说是这罗刹神作恶所致……
神要一个凡人去死,不过弹指间的事。
可惜让人悲丧的是,关于真神又要往圈地内安置更多的人牲,全南渊上下,没人说一个“不”字。
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神啊,神说的话那就是一切的真理,错不了。
日落月升,如此循环。
可能上天还是眷顾他们,于一雨夜之下终是有人目睹了兰晏的人身影。
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兰晏就站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雨滴从天上降落,毫不客气地砸在她身上。
她脸色惨白,衣衫凌乱,浑身透着股死气,诡异的模样分明是魔怔了。
她这一站就是一整个晚上,有心之人眼尖发现,她所站之处赫然是建造神坛之地,明明一切都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她却仍旧记得。
没人知道兰晏来此处想干嘛,而她周围也没有巫陵王的影子。
浓重油彩的笔墨绘到此处,便以一樽漆黑的石墙戛然而上。
一时间失落感和淡淡空虚裹上夭之心头,他在第二面石墙上四处张望,脚下的步子也有点急切,一直走到石墙末尾,在火光的笼罩下,才有了零星的片段。
是恶神罗刹,她被一把镇魂剑钉死在了一片干涸的湖底。湖底周围是群群死尸,时间长而露出白骨,让人不寒而栗。
手持剑柄之人却是是苗脉首魁巫陵王。
他还是那一袭黑衣,只不过有一条白绫遮住了那双眸子,而白绫的主人却是兰晏。
这最后一个阶段,夭之还是发现了端倪,巫陵王面上毫无血色,而在他手上,已经浮上了尸斑。
显然他已经死了,但又被人制成傀儡,却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夭之心中惊异,慌乱地朝第三面石墙看去,不想这一瞥凉意瞬间爬上脊梁。
第三面整整的石墙,全然是一片浓浓的漆黑!
他满眼震惊地看向黎程,那人像是早有预料般,眼底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没有一丝渡澜,只是看着夭之点了点头说道:“过来。”
夭之不带犹豫地走过去倒也不难发现,黎程身后的第四面石墙还有油墨的痕迹。
等靠近了些,借着火光仔细端详,所绘之笔只有一个场景。
纱慢垂落,雾色霏霏如雨,将其周围晕染成氲氤。
是一落红轿被几只小鬼抬道,鲛帘下碎珠流苏,檐角悬着一铜铃。
兰晏一身金描挑线裙,绯边半袖松松堆叠在肩,裙尾拖曳留下九尺墨影,凤冠霞帔,身点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钗钿缀在发间,双鬓插着六珠长步摇。
壁画上只有她红妆的背影,一轿起,不知落何处。
十里红妆,终是嫁了。
兰晏应是跪坐其间,螓首蛾眉,等着她的意中人掀起盖头,然后携手三拜红尘,隐居在那方竹林间枕风宿雪,为着碎银几两玩笑。
但她等不到了,其母身死,其夫化傀,其天下苍生对她唾弃。而那四四方方的庭院也被蛊毒污染而枯竭。
若是还有双眼睛,瞧着镜中红妆美人的模样,该是会笑的。
腹蛇涎的毒性慢慢腐蚀上身,红轿还是抬着,一点一点走向苍茫,那只小鬼似毫无知觉般,载着一具慢慢冰凉的尸体前进。
夭之侧头看向神龛内蒙尘已久的神像,原本心中五味陈杂,但现在一句话却都说不出,不是“意难平”简单三个字能概括的。
忽然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夭之转过头,是黎程走到了他身旁,道:“走吧。”
夭之没有马上动身,他突然想知道面前这个嗜血刺客对所绘荒凉故事的感受问道:“阿程,你说兰晏当时把她爱人尸体制成傀儡,她会想什么?”
“无奈,后悔,总会有的,”黎程道,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有传闻,是说她把剐下来的眼睛给巫陵王炼药,也有人说是罗刹神吃了她的眼睛,错杀了巫陵王。”
“可…可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可能?”夭之震惊之余,回头看着壁画。
明明是一位很有英气的母亲,杀敌斩将的英姿飒爽,让人望尘莫及。
“答案在第三面石墙,而第三面石墙,”黎程顿了顿说道:”不能见光。”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她想看到的,把巫陵王的尸体炼成愧,要么是用情至深,要么是被逼无奈,我这种人是体会不到的。”
黎程没有撒慌,从他效命嗜血组织开始,手上永远是不干净的,像兰晏这种人,或许死在他刀下不知有多少次了,于黎程而言,再凄惨的故事,也不过是几书委脱任务。
像他这种人,同样也不能见光。
“得走了。”黎程道。
“再等我一下。”夭之搁下这句话,便朝着神龛的方向走去。
黎程看着这只狐狸恭慕敬敬地跪在布满灰尘的蒲垫上,双手合十,嘴中念叨着细语,大概在祈福吧。
黎程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看着夭之这般认真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动容。
他身侧置办了张半尺长的木桌,桌上有几张干裂的墨舰,下面压着发黄的宣纸。
有一只木柜半掩着,没落锁,里面安放着一些简约的平安符和做工不错的香囊。
黎程想了想,还是各取了一只罢。
夭之跪坐蒲垫之间,仰视着宛如落日熔金的神龛,烛焰轻晃,打在那座为兰晏建造的铜象上,像是位真正的神那般万昭壹恣。
他没有香火祭她,仅仅只是几次普通的拜膜,也不知为何拜她,就当是为壁画上的二人许个来世吧。
起伏其间,祈福其言。
几次循复后,夭之重抬起眼看向兰晏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想到唐时谙…
“可以走了,阿程。”夭之冲黎程招了招手道。
巫陵观·遗兰庙。
重新站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夭之回头望了望这座观邸,也不道里面的长明灯能燃上多久,石墙上的故事应该会等着下一个有缘人。